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尘埃里的花(故事)   作者:页亲   拍戏现场   第一章   “小沈呐,局长念你有功,在延安潜伏经年,立功无数,委员长此次要你回重庆的局里办事,给你职位肯定不小啊!”白延年拍了拍沈诚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沈诚坐着,没有言语,微微垂下了眼帘。潜伏了这么多年,他的心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是如今天下动乱,应以国家为大,那□再怎么得人心,也是反势力。   他供职保密局,那里面每个人都擅长演戏。他以前潜伏在延安,带着面具过活了三年,如今回到保密局,谁又能保证这里没有□的人?   白延年绕到他的办公桌后面,这个沈诚,城府极深却不屑官场交际奉承,锋芒毕露又不懂收敛,一直当他的特务倒好,如今到这泥潭似的保密局,又能走多远?   “江小姐,她还好么?”沈诚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我看你得喊她一声白太太了,局长没有跟你说过么?”白延年点了根烟,眯起眼,儿女情长呐……   “什么?”沈诚觉得他的心脏仿佛被猛地撞了一下,“你说你要成亲了,莫非就是和她?”   “怎么?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白延年吐了烟圈,慵懒地看着它消散在空中,隐约带着笑意。   “我……”沈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罢了吧,这样也好,本来他也知道,便是如今,他也配不上她。   “局长亲自定的这门亲事,我又何乐而不为?”白延年俯身凝眸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双眼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卡!很好,休息十分钟。”导演满意的点点头,果然顾大神不是盖的,把白延年的阴险城府却又无奈的情绪演的恰到好处。   “老大,您的电话。”新来的小助理李丁战战兢兢地小跑到顾适身边,小心翼翼的递过电话。   “谁的?”顾适推开正在为他补妆的专用造型师赵甲,缓缓睁开眼睛。   “老板夫人。”李丁哈腰恭敬地回答。   “夫人,我刚刚正在拍戏,抱歉。”随着语气变的温文,顾大神瞬间从大冰块变成了春日里的温润阳光。   “今天去医院把沐沐接回来,全家一起吃个饭。”老板夫人貌似十分威严,“结婚快两年了了,对外保密,又成天不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老爷子要吃你做的,早些回来吧。”   “是。”顾大神应了一声。   “恩,就这么定了。也不知道沐沐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温吞性子。”   “夫人说笑了,导演在叫我过去呢,先挂了。”顾大神继续温文地笑着,笑得李丁开始坚信二零一二世界末日果然是真的了。   顾大神微笑着把手机放到呆滞的李丁手里,举步朝导演走去。   李丁颤抖地指着乔大神的背影,“赵赵赵……赵甲,那那……那个是老大不?我……我没幻觉吧?”   赵甲翻了个白眼,“习惯啊,那是老大的丈母娘,以后接到她的电话得第一时间给老大。”   丈……丈母娘?   “轰”……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劈中了李丁那颗脆弱的心灵,没……没听说大神结婚啊,哪……哪来的丈母娘???   “记得保密!”赵甲任重道远地看了眼接受无能的李丁。   “顾适啊,我们现在得去赶完叶黎最后一场的戏,因为她明早飞法国拍杂志,那边不好得罪,机会又难得……况且那场戏很快,今天大概能很早收工。”导演做谦卑状双手合十站在顾大神面前。   顾适扬眉,“很快?几点?”   “额……”导演看了看腕表,“大概下午四点左右?大神和天后的戏,当然快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拍马屁。   “那现在出发吧。”顾适转身,招了招手,“郑安。”   “好好!!”导演感激道,没想到顾大神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怎么了?”顾大神的经纪人——郑安飞了过来。   “等下五点左右记得去医院接沐清回本家。”顾适捏了捏眉心,好像有些疲惫。   “老太太又要折腾你了。”郑安嘲笑道。   顾适没说话,在圈内嚣张不羁、冷漠矜贵的他,从来只有在提及这些时才会诡异的沉默。   “延年,白延年!你怎么了?”薛青颜哭地梨花带雨,扔下身上的狐裘就朝海里跑去。   延年前日要她三天后的午时也就是今日在这里等他,务必要来。   她还记得当时他满目的诚然,还带着一丝丝决绝,她没有问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也从不怀疑他。   她没想到,竟然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趴在海边,全身湿透,仿佛刚刚从海里爬出来似的。她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他需要她的帮助。   “卡卡卡!!!龚黎大天后,你在干嘛?你鬼上身了?还没飞呢就有时差了?”导演开始发挥他的狂吼功,“你以为你在拍偶像剧呢?内敛内敛!!你是名门闺秀!炽热炽热!!他是有妇之夫!!!保密局的特务头头,你却不顾一切爱他信他,不计回报,十年情爱,不是十天!!!!!……”以下省略狂吼一万字,总之最后以重来结尾。   就这样一场戏,因为龚黎情绪发挥失常反反复复拍了十几场才勉强让导演黑着脸满意。初秋的天气算不上太凉,但在冰冷的海水里趴了近两个小时任谁也受不了。所以从水里爬起来的顾适脸色比导演还黑,害的导演期期艾艾恨不得拿了外套代替助理跑过去给予关怀。   “不好意思……”龚黎也难得低头道歉。   “没事。”顾适拨了拨眼前的湿发,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大衣,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导演说道,“我得先走了,剩下的戏能推到明天吗?”   “当然可以,反正今天也这么晚了哈哈。”导演当然知道其中缘由。   舒家聚餐   第二章   片场距苏家主宅不算太远,顾适开车到达的时候指腹还发着白,被水泡过,皱皱的,头发半干,没来得及吹。   在车上换上备用的衣裤,刚刚好便等到郑安载着舒沐清进来,夫妻相携进去,还算配合无间。   几天不见,舒沐清面色有点憔悴,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   “感冒了?”顾适把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抬手挽起衬衣的袖子。   “没休息好,病人有点多。”舒沐清笑笑,上楼去给父亲问安。   说话间李嫂迎了上来,“顾少爷呀,怎么来这么晚?老爷说您不用上去了,他还等着吃您的拿手菜呢!”   顾适没有疑迟,接过李嫂递过来的专属围裙,转身进了厨房。   由于顾适来得有些迟了,有些菜也实在需要费工夫做,紧赶慢赶,近八点了最后一个菜才堪堪上桌。   “小顾啊,现在我想要吃一次你的菜还真不容易了。”舒逸祖玩笑道。   “爸那里的话,想吃随时都可以叫我来做嘛。今天不想赶一场戏超了时……”顾适笑意盈盈,忙站起身弯腰帮舒睿达把酒斟满。   舒逸祖听到这一声“爸”还是不禁皱了皱眉,当初为讨女儿欢心,无心在街头捡的一个小孩,如今竟然作了他的女婿,真是可笑。   “咳咳……”坐在一旁的舒沐清低声咳嗽个不停,整个人也昏呼呼的。   下午刚与舒逸祖吵了一架的宋玫情心情不舒坦的紧,如今正好借题发挥,“怎么搞的呀?沐沐病成这样……下午跟你打电话你怎么一点知情的样子都不知道,病了就不用大老远跑来了嘛……我们……”   舒沐清“啪”地一声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我吃饱了。”   “我跟你讲呀顾适,当初是你寻死觅活的要娶沐清的,我们老爷通情达理,看你痴心一片,才允了这门婚事。你一个戏子,能攀上舒家的大门……”宋玫情继续喋喋不休。   “够了,玫情!”舒逸祖扬手制止了妻子的喋喋不休地谴责。   他自然懂她的心思,她从来就不喜欢他与前妻生的沐清。但她是聪明的,碍于他的威严,她从来不曾表露分毫,甚至表面上掏心掏肺对沐清好。但是她不必对顾适给好脸色,他一个没权没势的小演员,当初若不是舒家为他打通了门路,他哪来如今的平步青云。   “你带沐清下去休息吧,今晚就在本家过夜了。”舒逸祖不耐烦道。   顾适扶着已经站不稳的舒沐清,恭敬地道了声晚安,唇抿成一条线。   “对不起……”舒沐清躺在床上,手臂搁在额头上。   “没事儿。”顾适笑笑,眼睛弯弯的。   舒沐清突然就想起最近红透半边天的电影,他一袭白色华服,淡金滚边,剑眉修目,黑发如墨被高高束起,发尾随风轻扬,只身立于一大片梅林中,也是这样对着戏中女主角笑的,眼睛弯成一潭春水,勾魂夺魄的不行。   那是季阳所没有的笑……   “以后不舒服可得先告诉我。”顾适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又扒开她的手,搭了搭她的额头。   “……”   顾适看了她半晌,站起身,“我去给你拿药。”   “顾适,他不是这样笑的,你忘了吗?”舒沐清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地响起。   顾适的身形一顿,微微侧过头,唇角勾起来,勾成一个冷峻的弧度,然后开门出去了。   笑意慢慢在她的脸上弥漫开来,装地还真像,不愧是新晋影帝。   他们从来就是互相利用的不是吗?   他要他的前程万里,她要她的无边回忆……   “头还昏吗?”他拿着药站在门口,昏黄灯光柔和了他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温暖干净。   “躺着舒服多了,今天连做了三场手术,郑安来接我的时候,我都快挂了。”舒沐清缓缓拥被坐起来。   “别太拼命。”他把墙角的椅子搬到她的床边坐下,拧开药瓶。   “我拼命?今天只是特殊情况而已。‘拼命三郎’该是你才对吧,我回家时你在赶通告,我上班时你还在赶通告,我放假了你依旧在赶通告。要不是每天早上那早餐是温热的,我还真不知道你有回家。”舒沐清调侃道。   顾适试了试水温,然后抬头看她,眼眸是纯正的浓墨色,隐隐映出她的影子,“我都不累你瞎着什么急?”   “切,你以为我是担心你啊,想得到挺美。”舒妤清接过药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杯,一口咽了下去。   顾适浅笑,皱了皱鼻子,“不然这部戏拍完,我们一起出去玩玩?”   季阳当年迷死她的小动作。舒沐清看着顾适的脸,怔然道,“好啊。”   “那你就规划一下旅游行程吧,明天我帮你给医院请假。”顾适把剩余的药放进了第一格的抽屉里。   “恩。”舒沐清乖乖地点头,“你说去哪好呢?苏杭咱俩也去过,大大小小的山也爬的差不多了。”   那是你和季阳去的……顾适不动声色,“你今年假还没怎么动吧,大概可以拿多少天?”   “呃……去年病假都没用完,大概有个十五天左右吧!”舒沐清兴奋起来了,说起玩来她就跟个孩子一样。   “我大概也可以休个十天左右的假……”   舒沐清仰躺下去,“不如我们去西藏吧!我特想去感受下高原反应。”   “病得不轻吧你!”   ……   又聊了十多分钟左右,舒沐清因为药物的关系萌生睡意,哈欠连天。   “你赶紧睡吧,我估计郑安已经在楼下等我了。”顾适扶着她躺下,又帮她掖了掖被子。   “都晚上九点多了,还有什么事?”舒沐清揉揉眼睛。   “录音。这段时间拍戏把档期全塞满了,只能挤在这个时间。”顾适拿起挂在一旁的大衣穿上。   “哦……”舒沐清自顾自睡去了。   她要他学她的季阳的每一个表情神态,说话方式,他们的外貌九成相似,顾适又是天生戏骨。但是她似乎忘记了,当年她与季阳相处时,是她小心翼翼把她冷傲的爱人捧在心尖上,知冷知热,围着他打转了十几年。而如今,就算顾适在她面前演出个一模一样的季阳,她也不曾替他在她的父母面前说又一句好话,甚至私下一句关心的话语。   冷傲张扬是季阳,深沉内敛是顾适。这种本质上的区别,她竟然从未,也不愿察觉。   舒沐清是被开门声吵醒的,尽管请了病假不用上班,但生理时钟还是早早让她处于浅眠状态。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顾适走了进来,似乎尽量放轻了动作。   “刚刚才回来?”顾适身上带着寒风的气息,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恩……把你吵醒了……”顾适脱掉外衣,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太累了就在录音室凑合了睡了一下。”   “几点了?”舒沐清揉揉睡眼,挪了大半个床给他。   “不到七点,再睡会儿。”顾适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爸妈看到你了吗?”舒沐清翻了个身,面对顾适。   “怎么可能让他们看到……指不定又要怎么误会……”   舒沐清轻笑,以前季家大公子可从来不会看舒夫人的脸色,当然,宋玫情也不敢摆脸色给季阳看。   又是季阳,每时每刻想到的都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顾适听到她轻笑,自然知道她在想的是什么,两年了。   “半个小时后叫醒我,想想早餐要吃什么。”   “吴嫂会做的啦。”   “……”他竟已沉沉睡去。   舒沐清叹了口气,细细用手指描绘了他的眉目,两年了,她对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一无所知,只有在她想季阳时,才会拉着他演一场戏。   但这也是当年的目的,不是么……   疗养院(未完)   第三章   夜黑惨惨的,不见一颗星,走廊中灯火零落,只余白延年的书房通明。   “不好了,白先生,白先生,大小姐不见了!”总管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手提着一盏油灯,衣帽不整。   白延年从公文中缓缓抬起头来,黑眸暗沉,“哦?又发疯了……由她去吧。”   总管楞住了,“可……可是她这么大半夜的一个人……”   “也是……”白延年放下钢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踱向门外。   总管不解,心急如焚。   “等等吧,也许明天就被人送回来了。”说完朝白婉玉的房间走去。   白婉玉的房间古色古香,显得与整栋欧式的别墅格格不入,白延年没有开灯,只身步入,月光温婉从窗子洒入,刚好铺满书桌的一角,上面有张宣纸,写满了小楷,清秀可人的字迹。   “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心却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白延年把纸放了回去,用砚台细细地压好,唇边挂一抹笑意。   映着月光,柔和一片。   “卡卡卡卡卡卡!!”导演歇斯底里地大喊,“顾适顾大神,怎么搞的!怎么笑啊???是不屑!藐视!不是这样的感觉啊啊啊!!怎么我还看到了疼惜这种情绪啊!!!是藐视这种爱情态度的笑啊!!!”   “对不起。”顾适接过水喝了两口,“有点进不了状态……”说完转身走到休息区闭目养神去了。   导演在心底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   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心却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句话反复在顾适的脑海中翻滚,他想起了舒沐清,她当年是不是这样的爱着季阳的。想完他自嘲的笑了笑,何止当年,是现在一直吧。   这么多年,他看着她为爱争取,小心呵护。后来尘埃里真的开出了花,还结了果,可惜最后被大雨淋过,连根拔起。   季阳死了,她的心也病了,此去经年,再不能痊愈。   “顾适,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舒沐清在电话那头轻声问道。   对于她的问题,顾适有些惊讶,她何时关心过他几时回家?   顾适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过半,“怎么了?”   “明天是季妈妈的生日,我想去看看她。”   “什么时候?”顾适皱眉。   “中午吧,听说下午她就要被接回季家。”   “好的,我到时候去接你。”顾适被一旁的助理倒腾着理发型,“到我的戏了,先挂了。”   “恩。”   清清冷冷的对话,正如他们俩个的关系,吊在半空中,命悬一线。   浅薄关心   第四章   舒沐清甫一出门,便看到表姐——舒燕玲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主宅,正站在二楼的楼梯旁,双手抱胸似在等她,她们自小不大亲近,多半是因为性格不和,她本想绕道,无奈见舒燕玲已颔首示意,只好走了过去。   “怎么了?遭老爷子骂了?”舒燕玲挖苦道。   “没……”舒沐清满脑子都在想顾适的身世问题,敷衍道。   “那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舒沐清垂头。   “好了,不说这个了。”舒燕玲话锋一转,“问你件事,你爱顾适吗?”   舒沐清猛地抬头,“什么?”复又失神。   爱……她已忘了什么是爱了……   看到舒沐清的反应,舒燕玲心下了然,轻笑道,“问下罢了,这两年看你们那气氛也不太像夫妻。”她缓缓走至舒沐清的身侧,“你们结婚的理由傻子也能看出来,既然你不在意,自然也不会介意我玩玩他。”   “玩……他?”舒沐清偏头困惑。   “别紧张,只是这两天跟着我的一个小明星抱怨我们顾大影帝在片场欺人太甚,我想让他吃点苦头。”   欺人太甚?舒沐清皱眉,平时在本家作低伏小,极尽讨好之能事,果然全靠演技么?结婚两年,还真没见过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舒沐清又摇摇头,他的本职便是演好季阳,本性如何又与她何干?   舒燕玲见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便想快些搞定此事,“你不说话便权当你答应了。”   ……   转眼两周过去,顾适的一部古装电影杀青在即,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几乎没怎么见面。舒沐清只听说他飞去A城赶戏。   自从舒沐清得知顾适的身世后,心底便有了个疙瘩,如果现在两个人还算公平交易的话,如若顾适以后回了季家,自然也不必再傍着舒家这个靠山了。   思及此,她有些烦躁,手中的笔也不由加重,险些把人家的病历本戳出个洞来。   心不在焉地送走病人,还没坐稳,一阵电话铃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沐沐,我的乖孙女哎!”老人爽朗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瞬间扫去不少舒沐清心里的烦思。   “外婆,怎么有空打来?”舒沐清微笑。   “你都好些日子没有打电话过来喽!”老人佯装责怪,“什么时候带着外婆的乖孙女婿来看看我们?小萱嚷嚷着要看大明星呢!”   小萱是舒沐清舅舅的女儿,刚上小学,聪明活泼。   “他……您什么时候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们就什么时候过来。”舒沐清撒娇道。   当年母亲病逝,舒逸祖忙于工作,舒沐清便一直与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比起与父亲较为冷淡的亲情,外婆外公则是她最为亲近的人。   “嘴馋了吧!外婆早就准备好了,明天正好拜五,小勇子他们一家绝对也会来蹭饭吃的。”老人乐呵呵的。   人老了,便只求一个团圆。   “恩!我们一定准时到,正好也让顾适给你们露一手,他的菜,爸爸都赞不绝口呢!”   “我们沐沐有福咯,找了个愿意进厨房的男人,哪像你那个臭外公,我这大半辈子呀……”外婆照例又开始数落起自己的老伴。   幸福……舒沐清心底一阵刺痛,她的幸福早已被弄丢了。无心再与外婆闲聊,刚好外头又来了病人看诊,她应付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临近下班的时候,前来看诊的病人也少了许多。闲暇之余,她想起该通知顾适一声明天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人是不是还在A城,电话打了几遍也没有人接,无奈之下只好转打郑安的手机,耐着性子听了三次“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堪堪被人接起。   “喂,您好。”十分完美的商业客套。   “你好,我是舒沐清。请问顾适他人呢?”   接到她的电话,郑安着实有些吃惊,在他印象中,这个顾太太似乎很少主动打来询问老大的情况。   “他在拍戏中。”还是礼貌地回答,“找他有事?”   “恩……他大概什么时候拍完?”   “很难说……”郑安抬头看了一眼正吊在半空中的人,“如果您有什么……”话讲到一半,忽然心念一转,舒沐清似乎从来没有到探过老大的班,“如果您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亲自过来说吧。”   不知道老大会不会怪他自作主张。   “……呃?”舒沐清讶然,“亲自去?他怎么了?”   “机器坏掉了,顾老大正吊着钢丝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放下来。”郑安语气中带几分焦急。   舒沐清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我去看看吧。”   反正她也没见过吊钢丝,正好开开眼界。   慢条斯理地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抵达片场,报出了老总女儿的身份,工作人员自然放行。   现场乱糟糟的,大家都不在其位,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在讨论什么,还有一大群人穿梭忙碌,总之都不在拍戏。   舒沐清抬头四下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被吊在近两层楼高的半空中,摇摇晃晃,她心下一颤,快步走去。   就在此时,郑安看到了她,急急忙忙迎了上来。“这都快两个小时了,怎么办呀!”   两个小时?!舒沐清又抬头看了眼,他正安静地闭着眼,眉头紧锁,嘴巴抿成一条线,脸色苍白,很难受的样子,晚秋的天气,厚重的古装戏服却都已经湿透。   充气垫已经在他身下备好,众人都紧盯着顾适,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导演也不时询问着技工的进展情况。   “还有多久修好。”舒沐清紧皱着眉头。   全身仅靠着几条细细的缚线支撑着,两个小时,一定很痛吧?还有那不时的晃动……   “他们说快了!”郑安也紧皱着眉,他是在真的担心他的老大,“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就说快了!”他小声嘟嚷。   ……   所幸总算是修好了,随着机器扎扎地声音,人也慢慢被降了下来。   落下来的顾适被工作人员扶着才堪堪站稳,顷刻间呼啦啦一大群人围了上去,解缚带的解缚带,递外套的递外套。   郑安看了一眼仍呆立一旁的舒沐清,叹了口气,拿了毛巾和水,跑了上去。   等人群散开,舒沐清才终于看清那人,他由郑安扶着,微闭着眼,还在喘气,被冷汗浸湿的发紧贴在额上颊边,更衬得一张脸苍白若纸。   脚步不由自主上前了几步,又看着郑安跟他说了什么,他低头听完,猛地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神情竟带着几许不可置信。   “沐清……”   依稀从唇形上可以分辨他在叫她,于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你还好吧?”   “没事,武打戏经常有这种事。”顾适对她笑了笑,眉眼依旧弯弯。   见鬼了才经常发生!郑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明天下午得一起去老太太家吃饭。”舒沐清无视他的笑。   还能这么笑,看来问题不大。   “打你电话一直不接,所以……”她随即又急急辩解。   “恩,知道了。”顾适推开一直扶住他的郑安,“留下来看看我拍戏?”   “还要拍?”舒沐清扬眉,他身上一定被勒得不轻。   顾适看着她似乎有点担心的神情,眼底也多了抹笑意,“快了,要不你先和郑安去外面吃晚餐吧。”   “也好。”舒沐清点点头。   出片场的时候,舒沐清回头又看了看顾适,他换了另一套戏服,正坐在导演旁边看片花,神情专注,面色却似乎比刚从钢丝上下来时更为惨淡。   忘记问问需不需要替他打包,片场一定有盒饭吧?把郑安带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顾大神不是所向无敌么?   ……   舒沐清有些烦躁,这还是第一次她想了这么多关于顾适的事。   “他是谁啊?”舒沐清迎面看见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也穿着古装,觉得有些眼熟,便随口问道。   “新人罢了,脾气不好得很。”郑安似乎很讨厌这个少年。   ……   吃完饭,顾适便要郑安开车送舒沐清回家。   “老大说他还有几场戏,晚上估计得睡在片场了。”郑安对坐在后座正出神的舒沐清说道,看着她漠然的神情,他便没有说老大是在赶明天的戏,为了她的一句“陪老太太吃饭”。   舒沐清没有回应,似乎没有听到。郑安从后视镜看她是不是睡了,只见她紧靠着车门坐着,微侧着头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一片冷清空洞。   郑安默默叹气。   片场刁难   第五章   顾适看人的时候,目光总带着冷淡的疏离。如果不掩饰,比如让眼中盈满笑意,便有些慑人的气场。可他的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尤其是它们的线条,干净漂亮,只是微微一弯都能勾出迷死人的电力。   此时舒沐清正皱着眉,默默地站在导演身后看着镜头里的顾适。说实话,她并不喜欢他笑,因为他笑起来便不像他了……   舒沐清今天一下班便赶了片场,因为她陡然想起来了那个昨日与她打了个照面的少年,他是表姐的小情人——宋慕天!如果这么巧他也是在这个片场的话,昨天的故障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呢?她决定来此一探究竟,看看是否真的有人在故意刁难他,或者那天表姐话只是试探。   顾适正在拍一场吃饭的戏,他是因为情场失意进而不思进取的潦倒的江湖大侠,衣服破烂不堪,头发也脏兮兮的。当他饥寒交迫昏倒在一家酒庄门口时,好心的老板娘收留了他。而这个老板娘,正是当年因为种种无聊的原因与他相忘于江湖的女主角。不知情的江湖大侠此时正坐在酒庄里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而矫情的女主角正乔装打扮坐在他的旁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时不时嘘寒问暖。   就这样一场戏,却已经NG了很多遍了,导演正在第N次地与女主角深刻地探讨着的眼神问题与说话方式。   苦命的顾适只得对着镜头拼命地吃,不时因为女主角的问题点点头,并还要做出一脸享受的动作。   “这个三分钟的镜头已经拍了快一个小时了。”郑安抱臂站在舒沐清旁边不满地抱怨,“NG了十几场。”   “看来不用吃晚餐了。”舒沐清看着此时正在狼吞虎咽地顾适。   他正微微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手抓着吃着面前满满一桌的鸡鸭鱼肉,长长的乱发挡住看不清表情,只能用肢体来表现他正沉浸其中。   “已经吐了两次了……”郑安担心地盯着顾适。   “……是么。”舒沐清淡淡地应道。反正他肠胃也没有什么问题。哪像季阳,家族遗传的老胃病,每次发作,看着他那副忍痛的样子她都恨不得把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也因为胃病,一次胃出血后他几乎便滴酒不沾,连带着舒沐清也对酒精有着十分仇视的态度。所以当她对顾适频繁应酬后酒醉回家半分好感也提不起来,她曾经问过顾适有没有胃病,虽然是带着私心的,顾适却极快地否认了。   刚开始每次NG完了就会有导演短暂的说教,顾适总是抬头对舒沐清笑笑。后来他便不再抬头看大家了,总是低着脑袋十分专注地似乎在研究桌面的构造。这种持续NG的情况终于停止在顾适自己喊了停,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脸色十分不好,转身去了洗手间。   郑安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舒沐清终究还是跟了上去,站在门外便能听到顾适的呕吐声,十分惨烈的样子。   过了很久他们才出来,顾适的状况很不好,只见他一只手捂在胃上,脸色和唇色都是惨白的,冷汗满额。他握了握舒沐清的右手,调侃道,“吃撑了,几天的饭都吃回来了。”   舒沐清也对他笑了笑,想叫他别拍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再次开拍的时候,舒沐清的心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知道了他的痛苦,置身事外的时候,明明只是看着,却似乎也能感同身受。   她摸了摸自己的右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他握上来时的那片冰凉。   “胃还痛吗?”舒沐清的声音淡淡地从副驾座飘来。   “恩?”顾适侧头看向她,却见她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不痛了,刚刚吃多了罢了。”   “滴!”“滴!”……刺耳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顾适连忙把视线从舒沐清身上收回来,握紧了方向旁,让后面那车先超了过去。   “专心开车。”舒沐清有些别扭地嘱咐。   “恩!”顾适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唇边漾起的笑意,就像无法克制刚刚看到她又来探班时那一刹那的欣喜若狂。   舒沐清的外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曲曲折折九曲十八弯的复杂关系与交易,只知道顾适是她的外孙女婿,而且她是最喜欢的外孙女婿没有之一。   这一点,从他们进门时,外婆那多笑出来的几褶子皱纹就能看出来。   而舒沐清和顾适,也必须在这个家里,维持正常的夫妻状态给老人们看着顺心。   “还说要外婆尝尝我们小顾的菜呢,来这么晚!黄花菜都凉了……”老人碎碎叨叨地埋怨,但却是一脸的欢喜。   “对不起,这次突发点状况,下次一定为外婆洗手作羹汤。”顾适讨好道。   “乱用词!”外婆佯装生气地打了打顾适的手臂,怎料刚触到衣料,被打人就小幅度的瑟缩了一下还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外婆一把抓住顾适的手臂。   这次顾适倒没躲没闪,神色如常,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什么怎么了?快饿死了!”   老人又笑眯了眼,“早就好了,就等你们吃了!”说完转头对沙发上的大女儿——李蓉和她老公——止勇还有舒沐清扯着喉咙一声喊,“快点!开饭了!吃最慢的洗碗喽!”   “反正最后不都是爸洗么?”李蓉无奈地站起来对他们说道。   这可是个女尊男卑的家庭……   饭桌上嗜酒如命的外公见着菜丰盛了便非要喝酒,姨夫止勇也是个好酒之人,斟到顾适的时候,顾适也没说什么,不料却被舒沐清拦下了。   “他还要开车呢!”舒沐清别扭地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挡酒。   “难得来一次,就喝点呗,一家人还能怎么样啊?”姨夫挥挥手。   “今晚就睡这吧,好久没来了,外婆还想和你聊聊知心话呢!”一向不提倡喝酒的外婆竟然也加入劝酒行列。   “可……”舒沐清还想在说什么,却被顾适推开了挡着杯子的手。   “少喝点没事的。”顾适接过酒倒了四两的样子,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舒沐清面色一沉,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这酒是挡不掉的。   后来外婆一个劲给顾适添菜的时候,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把它们全部吃光了。也许是她太小题大做了吧……   如果今天没去片场,那也许这顿饭就跟她陪他一起吃的每一顿饭一样,看着他推杯换盏,把白酒当白开水喝,心如止水……   吃过晚饭,姨夫一家说是要接小萱补习回家,便火速告了辞。于是只得是外公与顾适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外公跑了出来,说顾适抱怨他碍手碍脚,便心安理得地倒进沙发里看电视。   舒沐清走进厨房的时候,便看见顾适带着围裙洗着碗,神情过分的专注,长袖黑衬衣的袖口扣得严严实实。   “怎么不把袖子挽起来?”舒沐清走上去作势要帮他解袖扣。   顾适放下手中的碗,“别,昨天勒得有点吓人,别被外婆他们看到了。”   舒沐清沉默了,垂下手,“我来洗吧。”   “真会挑时候,还剩一个碗了。”顾适笑弯了眉眼,快速地把最后一个碗放上架,“走吧,洗完了,我去洗澡,你快去陪陪老人家吧。”   “……”   舒沐清进房间的时候,顾适已经睡了,蜷在床的一侧,睡得有些不安稳。   她轻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躺了下去,两人中间似乎隔了一条银河那么远。   沐清发病   第六章   舒沐清从背后抱住了顾适,把手探到了他的胃上,发现那里一片冷硬连带着一阵阵地紧缩,“阿季!怎么又疼了?”   “恩……”顾适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冷汗顺着他的鼻尖滴下来,他握住了舒沐清的手往胃上揉去。   舒沐清轻柔地为他揉了一下胃,声音里面都带了哭腔,“药呢?吃了吗?”   “没。”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应道。舒沐清的按摩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寒冷一直从心底传进胃里,绵延不断,冰冷彻骨。   舒沐清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准备出去拿药。   “我口袋里面有……”顾适怕发病的舒沐清出去说错话,连忙艰难地坐了起来,斜倚在床头,弓着身子,极为难受的样子。   “乖阿季,以后胃疼可别忍着了。”舒沐清期期艾艾地站在床头,端水喂药。   “亲一下就不疼了。”顾适看着舒沐清,玩弄道,眼底却是苦涩。   舒沐清随即投怀送抱。   顾适看着舒沐清闭着眼把嘴伸过来,一副笨拙的样子,明明知道她把他当做另外一个人,心底却蓦然就柔软一片。   他伸手替把她黏在唇边的发丝别在脑后,目光如水,无垠无涯,然后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突然觉得有些累,许是她很久没发病,于是忘了该怎么演季阳,又也许是因为他等太久了,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舒沐清想要起来,顾适却把人抱得更紧。他的冷汗一滴滴湿透了舒沐清的肩头,也许还有什么,没入了顾适的发际。   “很痛……沐清……”顾适的声音疼得有些暗哑,慢慢堙没在黑暗里。   顾适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俩正歪七扭八的挤在床上。轻轻帮舒沐清掖好被子,他扶着床头柜慢慢站了起来,胃还在隐痛,根本就直不起腰,捂着胃把窗帘一点点拉开,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响,阳光一寸寸蔓延进来,扫去阴霾。   舒沐清还是被弄醒了,她睁开眼睛时刚好看见顾适在拉窗帘,背对床,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因为抬手的原因,袖子滑至手肘处,露出斑驳青红的勒痕,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起身走下床,开始穿衣服,淡淡地问道,“几点了?”   顾适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手一用力差点把窗帘给扯了下来,“快九点了,外婆他们似乎出去了。”   舒沐清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我昨晚发病了?”   “你记起来了!”顾适猛地转过身来,那是不是证明她快好了?   舒沐清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只是感觉。”说完看了看他青白憔悴的脸色,“不过,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顾适抿了抿唇,刚才过猛的动作让他眼前一片昏黑。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我有没有发病拉,一大早黑着个脸……”舒沐清对他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何看他一副落寞的样子突然心情好了不少。   “想什么呢?”等她在房内的洗手间里拾捣了半天后,出来一看发现顾适还站在原地,一只手扯着个窗帘出神。   不料她等了半天没有回应。   “想什么呢!!”舒沐清跳到他面前,发现他又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点,无比认真,神情跟昨天拍戏和洗碗的时候一模一样。   “恩?”顾适一副终于被唤醒的样子,目光迷离,“昨天吃多了,胃不舒服。”   “我就知道。”舒沐清难得对他舒心一笑,抓过他的手,“不舒服就别逞强嘛!”   鬼使神差地顾适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他曾经无数次抬起手又放下,今天做起来却无比的流畅,“知道了。”他微笑。   阳光照进来柔和了他的轮廓,舒沐清从没见过他这么笑,不是以往的眉眼弯弯,也同于季阳的唇角上挑,霸道稚气,而是将眉目舒展开来,然后让笑意一点点从他的眼底漾进看者心里,带着些许迁就还有小心翼翼的味道。   舒沐清看得怔了,她觉得心底有某一块似乎松动了。   顾适和舒沐清正吃着早饭,便听见外婆和外公吵吵嚷嚷着回来了,只见两个人身穿运动衣,背着羽毛球拍,拎了几篮子菜,到了门口开了门却没进来,正和邻居热火朝天的聊着天。   舒沐清突然有些怀念这种平淡的幸福。季阳走后,她便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无论谁敲门也不给进。当初与顾适浑浑噩噩地结婚的那个人,似乎都完全不是自己,如今回想,都是大段大段模糊的记忆。后来病情慢慢好转,也想过离婚,但又不知道没了顾适,发病后的自己会变成怎样。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们呐!这么晚才起来!早点都凉了!热过了吗?”外婆大惊小怪地跑了进来,左手把菜篮子放在椅子上,右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摸了摸舒沐清的餐盘,然后满意地收回手,“不错,还知道热热,一看就不是我们沐沐会做的事。”说完,夸张地朝顾适笑笑。   舒沐清哑口无言,早餐确实顾适热的。   吃过早饭,舒沐清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顾适便陪外公下棋。   没有好看的节目,舒沐清百无聊赖地关掉电视,慢慢地踱过去观战。顾适那种专注的神情又来了,眉头紧皱。   棋盲沐清看了会儿棋,觉得更无聊了,转而观察起人来。慢慢地,她觉得顾适的坐姿有点不对劲。他右手执棋子,左手便从前面搭在椅子右边的扶手上,整条手臂刚好抵在胃部。身子前倾,压在手臂上,似乎有点过分用力。   她上前揽住顾适的肩头,发现他身体绷的特别紧,左手也根本不是搭在椅子上,而是紧紧地抓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变的苍白。   胃又疼了?昨天是吃了多少啊?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转身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   午饭自然是顾适大展身手的时候,本来外婆是要打打下手的,结果被邻居喊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舒沐清心不在焉地陪外公看午间新闻,厨房与餐厅是用透明的玻璃隔起来的,即使坐在客厅也能看清厨房的动静。   看着顾适在厨房里似陀螺忙个不停,心想着他早上痛成那样,舒沐清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进去看看他。   厨房里面烟气袅绕,却不是太热,他的衬衫整个后背却都汗湿透了。   “我来帮帮你。”舒沐清站在厨房门口,当年虽然为了季阳苦学了做菜,但这两年却鲜少亲自下厨,都忘的差不多了。   “恩。”顾适头也没抬,低头在找什么,“去把那边的苋菜弄干净。”   “哦。”舒沐清乖乖地照办,顺便偷偷瞄顾适,不料他蹲在碗柜前不知道在拾捣什么,半晌不见起来。   顾适一蹲下去就后悔了,早上的那阵晕眩又来了,连带着眼前一黑,差点坐倒在地。由于刚才不停的蹲下、起来弄佐料,拿盘子,稍稍平复的疼痛早已卷土重来。不知道舒沐清那丫头又跟她外婆叽歪了什么,搞的外婆这次铁了心要尝尝他的菜。这几天因为赶戏,飞来飞去,加起来就没睡几个钟头,昨天那场戏他明知道是导演故意刁难,却坚持拍了下来,就是想看看那个丫头会不会帮自己说两句好话。可惜每重来一次,他的心便凉下去两分……   她正准备跑过去看看情况,就见他慢慢站了起来,手拿着一只盛汤的大碗。   原来是找碗……她吁出口气。   午餐顾适并没有像昨晚那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埋头苦吃,不发一语,而是极尽讨好之能事,把外婆外公捧了个天花乱坠,合不拢嘴。只知道他给每个人周全布菜,与外婆讨论煮菜心得,以至于他吃了多少,吃了没有,却根本没有人再注意。   片场吐血   第七章   郑安找到顾适的时候,他正蹲在路口,带了个墨镜,穿着件老头夹克,愣是没人认出他来。秋老虎还没走,天气有些诡异的热。刚刚午后,街上行人稀少,车来车往,他就那么蹲在那马路牙上,也不知道找个树荫遮遮阳。   “干嘛呢,蹲这儿?”郑安用膝盖碰了碰顾适的腿。   “走不动了就蹲这了……”顾适咧嘴冲来者笑。   郑安瞅着人有些不对劲,用手贴上他的额头,“没傻吧?”,还好只是低热。   他呲着牙,手使劲地按在胃上,“太疼了走不了。”   郑安紧皱着眉,把顾适架了起来,“疼死你活该!”听顾大神喊痛可不容易,“又喝酒了?”   “一点点。”顾适因为郑安的动作过大而闷哼了一声。   “靠!”郑安骂了一声天,“医生说什么了?我真是……哎!你这样……你下午还要不要录影了?”   “不然呢?”   把眉毛皱的更紧了,郑安扶着顾适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你真他妈的重!”   整个人压你身上能不重吗?   “没力气走不了。”顾适无奈。   “车停哪呢?”郑安火气直冒。   “前面一百米。”   一百米你他妈的都走不了?郑安怒视。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便把话又吞了下去。   “要不要去跟老板说说最近的事?”郑安边开车边对身旁的人说道。   “这次本来就是自己人故意弄出来的……没什么。”顾适趴在副驾驶座前,闷声道。   见顾适无心此话题,郑安只好没话找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穿成这样?”   “昨天,住他们那……穿外公的衣服……”不停的吸气缓解疼痛。   “哦,那……”郑安还想再说,却被不耐烦地打断。   “别讲话!没力气想。”   这次顾适要录制的最新一期的《玩到癫呐》,宣传由他出演男配角的一部即将上映的古装电影——《墨白》。   《玩到癫呐》是时下最热门的娱乐节目,以几个疯疯癫癫主持人与大牌嘉宾做游戏为特色,两个小时的节目一般要录制五到六个小时以上。   这种娱乐节目的录影是最为累人的,就算轮不到你讲话,也得随时保持形象做人肉布景。止痛药药效过了之后,无疑就得硬挨。   尽管脸上掩饰的滴水不漏,但虚汗却是掩饰不了的。主持人自是看出了顾适的不在状态,所以也更加积极更加抢戏。   “这次的电影可算是众星云集的一部即将在国庆黄金周秒杀票房的重头大戏,戏里我们可以看见许多难舍难分的情缘纠缠,那戏外呢?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聊聊各位大神的感情生活。首先,顾大神,你的问题是!初恋那件小事!”   “那么,顾大神!你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呢?”主持人肖男模板道。   “二十二岁。”顾大神走的是沉默是金路线,“暗恋。”   “哦?这么晚?以大神的长相应该不至于此吧?”主持人赵女夸张道。   “不不不!你应该这么说!”主持人慕容英俊抢话,转而一脸感慨,“竟然还有能被顾大神看上的女人。”   顾适笑笑。   “那现在还有联系吗?”赵女八卦。   “恩。”   “有表白吗?”继续八卦。   “没有。”顾大神擦擦汗,继续微笑,“怕被拒绝就一直没有。”   “一直?多久?”喂!台本上没这句啊!   顾大神端正地坐好,凝视赵女十分认真地说,“五年。”   ……   节目随着赵女的一句,“顾大神,有这么热吗?”喊了停。喊停的时候顾适刚刚放下一起玩节目女嘉宾。痛到有些恍惚,默默站在一旁,闻声只是抬头,一瞬间又有些发晕,心跳如鼓,凉意瞬间从胃里绵延至全身。慌乱间,连忙伸手找东西扶,用力一撑便弄倒了道具架。还好一旁的慕容英俊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   “还好吧?”郑安递过去找节目组借来的热水袋。   刚刚吐了一场的顾适仰躺在沙发上没有动,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脸色白到透明。   郑安拍拍他,然后把热水袋放在他胃上,“不行就说,我们不录了。”   过了半天顾适紧按着胃,缓缓地坐了起来,等了等,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又朝洗手间走去。   撑着洗手台,半天只吐出了些水还有胆汁,只觉得从胃到心口发闷压抑的难受,不疾不徐地折磨着他。郑安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他虽然是他混到大神时才接手他的经纪人,但也知道他从龙套这一路走过来的心酸。   又干呕了会儿,顾适突然觉得胃里一阵剧痛,然后便是喉头一甜,一股滚烫的液体直冲了上来,微眯起眼,一口呕了出来,染红了洗手台,冷汗淋漓。   等过耳边的一阵轰鸣过去,他淡定地讲一切冲洗干净,觉得胃里的痛也转为闷痛,用水漱了漱口抬头看郑安,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走吧,回家。”   郑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老大,安排表……没安排住院呐……”   下班后,舒沐清便与几个姐妹吃了点小吃,顺带着逛了逛夜市。临近八点才回到家,这就是她每天的生活。大学毕业第二年便与顾适结了婚,那时的她不过二十四岁,当属早婚,如今两年过去了,她的大部分姐妹也都还没成家。并没有向外透露已婚的消息,也没有已婚的自觉,她觉得自己仿佛根本就还在单身。除了刚结婚的那几个月,她疯疯癫癫的,随着病情的稳定甚至到如今的鲜少再犯,他们几乎几个礼拜甚至一、两个月才能在这个所谓的家里见到一回面。   哼着小曲脱掉了刚刚在街上新买的小高跟,舒沐清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翻滚了一下,发现家里似乎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记得今天中午顾适送她回来的时候还特地问他晚上有没有回家,不过貌似是要录制一个节目。难得自己还劝他休息一下呢……   舒沐清坐在沙发上想东想西,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多得想起顾适这个人,而不是演季阳的顾适……这算得上是一种悲哀还是欣慰?   也许是最近交集有点太多了吧……她叹了口气,想去洗个澡顺便整理下思绪。   舒沐清进卧室拿换洗衣服的时候果然见一个人卧在床上,睡得似乎很沉,薄薄的空调被半个掉在床外,只留了一个角静静地躺在他的小腹上皱成一团。他的脸色却比昨天更加的苍白,眼角眉梢里都是深沉的倦意,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很难得能见到的,顾适睡觉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人像个机器,貌似不需要睡觉,在家里碰到了就是在背台本,没碰到的时候,自然就是在拍戏,如今竟然给她在一天之内见着两次。   给他拉好了被子,舒沐清轻手轻脚地找好衣服,决定去外面的浴室洗澡。刚刚踏出房门,便听到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连忙转头四下张望,原来是他的手机在响,它被放置床的一个角落,屏幕发出淡淡的光,不停地震动着。   这么大的响声他也没醒,舒沐清好奇之下凑到手机面前看是谁打来的。   舒沐泽?她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舒家未来的继承人。   “喂?”见这一个小时里已经有了二十多通舒沐泽的未接来电了,她便接了起来。   “顾适你还知道接电话!”对方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老头子说今天让你来陪我应付那群客户的!你给我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快给我赶来……”   “他在睡觉。”舒沐清皱紧了眉头。   饭局与告白   第八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姐姐,麻烦你要他接一下电话。”   “哦。”舒沐清应道,绕至床侧,伸手轻推了推顾适。   隔着薄薄的衬衣,温度有些诡异的烫手。   “顾……”见人没有反应,舒沐清轻轻地喊他的名字,怎料刚刚开口,熟睡中人倏然就睁开了眼睛。   眉宇间带了些许不耐,凝望了近在咫尺、呆住的女人片刻,他捏了捏眉心坐了起来,“怎么了?”   “沐泽他……”她呐呐道,递了电话过去给他。   顾适接过电话,那边已经挂了线,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半晌,好似才突然清醒一般,飞快地翻身下床。   男人是和衣而眠的,下床后只是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黑色修身的毛呢大衣裹上便准备出门。   舒沐清站在他身后看着,在他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刹那,突然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顾适顿了顿,诧异回头,“去个饭局,你不喜欢的。”   “没关系,你有些发烧,来去的路上我可以照应照应你。”她走上前,踮脚给他整了整领带。   他没给回应,神色间尽是倦怠,“随便你。”   有些奇怪于他的反应,她并没有多想,用最快地速度换好了一套拿得出手的正装,飞快地挽着他的手出了门。   顾适没有开车,两人拦了辆出租车向目的地驶去。   一路无话,舒沐清见男人一上车便抱臂阖眼,终于不耐无聊,想找个话题,见他竟然穿了件毛呢大衣,就问道,“你不热吗?”   “不热。”冷淡道。   “怎么可能不热!”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想看看有没有流汗。   触手而来的是一片冰冷湿凉。不死心又探了探额头,果然是有些低烧。   下午吐出那口血后,胃里的剧痛竟然消失了,转为隐隐的闷疼。只是无力感,脑中带着三分昏眩的虚浮,比胃痛还要难受。   一旁的女人还在乱动,他烦躁地睁开了眼睛。一发病就这么吵么?   “安静会儿。”他低沉地开口。   “呃……”舒沐清被哽住,楞了半天,难得她献殷勤居然还不买账,“顾适!生病就耍大牌了?”   “你叫我顾适?”他反握住她的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反问,过重的力道攥地她的手有些痛。   “没什么。”他松开,闭上眼不再理她,唇边挂一抹笑意。   舒沐清没再追问,他以为她把他当做季阳了么?所以……才这幅冷漠的样子,一半是因为不情愿,另一半便是因为这就是那个面瘫季阳的作风。   只是一个小饭局,在酒店的一个大包厢里面,通过顾适的关系网拉到的几个新客户,这次要和舒氏谈进一步的合作问题。舒家主营娱乐业,在娱乐圈虽不是龙头老大,却也算得上举足轻重,再加上如今捧出的顾适和龚黎也是在演艺圈红透半边天、说一不二的天王天后级的人物。   顾适刚下车便被守在酒店门口一脸慌张的舒沐泽拉到一旁。   “怎么这么晚?几个老总可等的不耐烦了,呆会他们要怎么样,可要给点面子。”舒沐泽长的温温雅雅的,半分不似他那个强势的母亲,虽然有些懦弱,为人却十分宽厚。   “没事。”顾适大步走了进去,长款大衣的衣摆随风微微扬起,一派从容优雅。   “小顾,迟到这么久,罚酒三杯罚酒三杯!”一见顾适进门,几个老总便站了起来,他们早已酒过三巡,都带些微醺。   顾适也不推脱,脱下衣服搭在椅背上,从容地端起一旁服务员送过来斟的满满的一杯酒,环视一圈,礼貌笑道,“这是自然,给大家赔罪,先干为敬。”说话间,一杯酒下肚,一股灼热瞬间从咽喉直窜进胃里。   “好!”刚刚嚷嚷着罚酒的余总笑得开怀。   顾适依旧笑得礼貌,端起第二杯,仰头喝尽,干脆利落。   再仰头,第三杯,透过透明杯子,看着一圈的商人政客微笑,顾适习以为常。舒沐泽不善交际,舒逸祖如今也不再事事亲为,他身为女婿,娱乐圈这一块的应酬基本上都是他在担着。以退为进是这些年的学到的一招,更何况这些在座的不在乎钱,更在乎的是给不给他们面子。   三杯白酒下肚,一阵晕眩,坐下,看见舒沐清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表情古怪。知道她不喜欢他喝酒,想必现在一定是后悔跟自己来了吧。   喝了酒之后的他愈发的好看,眼睛亮晶晶的,一笑便似汪着一潭湖水,水波莹莹。   舒沐清从没见过这样的顾适,不同于在舒家的刻意讨好,也不似平时的温吞笑脸,而是带着些意气风发,谈吐优雅,礼数周全。她还以为他只会演戏……   见他在饭桌上从容周旋,转眼又几杯酒下肚,想替他拦拦,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也毕竟不善于此,所以才当了个拿手术刀的医生。   幸好他还知道在路上吃了片面包垫了垫底,看来很有经验。   思及此,她心口一酸。   陪着顾适站在酒店门口送走了几位老总,天已然黑透了。半天没拦到出租车,两人只好向路口走去。   傍晚便起了风,此刻更是乌云压顶,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舒沐清快步走在前面,顾适裹着那件毛呢大衣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眼看着前面又一辆出租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想快点到路口的舒沐清只好返身过去拉顾适。   顾适跟着她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舒沐清再拉,却拉不动了。   抬头看他,零星的路灯氤氲出一团团光晕,映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脸色黯淡苍白,与刚刚饭桌上的人判若两人。   “不舒服?”舒沐清有些懊恼,光顾着拦出租,连身旁的人生着病都给忘了。   顾适不说话,看着她只是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似乎是有些醉了。笑完了便蹲在了地上,默不作声。   舒沐清连忙上去想拽他起来,耍酒疯也得回家不是。   手还没碰到,蹲在地上的人撑着一旁的路灯“哇”地一声便吐了,撕心裂肺的。刚刚在饭桌上基本什么也没吃,呕吐物依稀可见喝酒前硬塞的那片面包的残渣。   左手紧紧的揪住胸口的衣服,另一只手深陷进胃里,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头渗出,使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朦胧脆弱。   舒沐清有些吓到了,心脏随着他的呕吐声阵阵紧缩,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心疼。   拿着舒沐清从对面便利店买的水漱了漱口,吐过之后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只是昏沉感如影随形。他虚晃了下,连忙勉力站稳。   “没事了。”顾适一把搂住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舒沐清,安慰一笑,“快去拦车,我在这等你。”   舒沐清下车后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弯腰开了车门,见他还闭着眼坐着不知道是不是睡了过去。叹了口气,俯身过去拉他,人便乖乖的靠了过来,双眼微睁,朦胧迷茫。   她挣扎了一番才把人弄出车外,只是一下车,他便把全身的重量尽数压了过来,压得她一个趔趄。   “重死拉!”她搀着他进了电梯,一只手圈过他的背部,另一只扶着他的腰。顾适比她高了一个头这么多,此时刚好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随着她的动作左摇右晃。   “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她舒了口气。明天一只要去换把新锁了,这次弄了五分钟才险险打开,下次不知道是不是就彻底不合作了。   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踢掉鞋子,跑进客厅找药。端着水找人,环视了一周不见个人影,才想起刚刚把人靠墙摆在门口了。连忙向玄关处看去,见顾适不知怎么自己挪了进来,正蹲在地上摆好她的鞋子。   “快过来吃药。”她向他招招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有什么强迫症,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摆弄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舒沐清却是个大大咧咧惯了的人,他每次只是跟在后面收拾,从没说过什么。   吃过药,他便蜷在沙发上要睡觉,她劝了几次无果后,怕他着凉,只好搬了被子出来盖在他身上。   还记得有几次也是半夜,她在午夜醒来听见客厅里细碎的动静,便知道是他应酬回来刚到家。她无心理他,却总还是下意识等他上床,等着等着便睡过去了,第二天起来往往他已出门,后来几次才发现沙发上有睡过的痕迹,就知道他喝醉酒后喜欢睡在沙发上。   收拾了一下厨房后,她便也准备回房睡觉了。端着杯子经过客厅时,不知怎么眼前便模糊了一下,然后身体就不听使唤了。   舒沐清知道这是发病的前兆,但这还是第一次她的意识还能保持着清醒。不自觉地朝沙发的方向走去,周围的一切忽明忽暗,满脑子只想着沙发上那个人。   “季阳……”她轻唤了一声。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翻了个身,面对着她睁开了眼睛。   他的冷淡的眼神竟然一瞬间把舒沐清拉回了现实,她打了激灵,似乎又找回了些自己。但顾适的反应引起了她的兴趣,索性就演下去吧。   “季阳……”她又唤了一声。   顾适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似乎多带了些什么东西在里面,缓缓地坐了起来,轻叹口气,“怎么了?”   “我……”舒沐清尴尬,第一次发现他还有这么温柔的眼神,不知是演得还是……   “恩?”顾适轻抚了下她的脸,凝视着她。   好啊!竟然还趁我发病吃我豆腐!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我肚子饿!我要吃你煮的面!”舒沐清随便扯了个谎。   她可没吃过季大少煮的面,更别提是在深更半夜。上次这样发神经被季阳果断拒绝,顾适也一样会拒接的吧!   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慢吞吞地爬起来了,还真朝厨房走去。   莫非她发病,他也傻了?   看着男人背对着她用手按了按胃又快速放下,脚步虚浮的样子。舒沐清有些不忍心,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好……好了,别……别煮了,我不为难你了!”舒沐清结巴道。   你还知道是为难?顾适无奈地转过身看着她。   “你说你爱我,我就不吃面了乖乖上床睡觉。”这句话说的这么自然,虽然她曾经也是这么对季阳说的,但如今对象换成了顾适,她也明知在演戏,却没觉得半分别扭。   然后睁大眼睛看顾适的反应。   是回避还是敷衍?   迎着他澄澈而坦然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别过了脸,静等着他的回应。突然耳边一热,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弯腰俯在她耳边。   那句“我爱你”像声低语,带着三分无奈,三分宠溺,还有一分淡淡的伤感。直坠入她得心底,像一粒石子,惊起层层涟漪。   明知面对的是新晋影帝,明知面前的人只是在应付又一次发病的她,明知也许他已这样回答了无数次她如此这般的问题……却突然想要一颗真心,重新来过……   这样自私的自己……明知没有用真心又怎能去讨别人真心……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为了一个人执着,又是为了什么……   顾母来访   第九章   不是不惊喜,只因他等她的这句话太久……但当初那种热切的期盼似乎被日复一日的岁月消磨殆尽,又似乎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沉淀进心底,寄托在某一个遥远的夜晚的梦里,不敢也不愿触碰。以至于听到的时候,没有特别的诧异和欣喜。   当初娶她,就打算了这许多。   如果有一天还清了舒家的恩惠,那个男人欠下的债款,便带着她离开。   如若她的病好不了,便一辈子守着她;如若好了,便告诉她他的感情,细水长流,如此而已。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如果你愿意,我们就重新开始……   顾适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好。   一如他从未拒绝过她。   窗纱被风轻轻掀起,勾出一个柔软的弧度。他笑容清浅而满足,乱了她的心魂。   他喜欢我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但又何必执着这些?   顾适还是住了院,在飞去C市拍戏的第二天,急性胃穿孔做了手术,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   当躺在手术台上,意识渐模糊的时候,顾适合眼困在黑暗里,忍不住在脑海里勾画起沐清的模样。他想起她十七岁那年,穿着校服裙子旋起的弧度,浅浅的梨涡,清澈的笑容……他想起那一天他被舒逸祖带进舒家时,她在门口与季阳道别的样子……那时便想,这个女孩的爱情,如果属于他,那该多好……   术后恢复的并不算好,始终有些低烧,连半流质进食都有些不适。没有通知任何人,也给了媒体封口费,由郑安鞍前马后照顾了半个月,顾适便执意出了院,动身回Z城。   那个丫头似乎来真的了,这些日子定时的短信嘘寒问暖轻易的就给了他满足感。   出机场的时候,很意外看到舒沐清也来接机,她的笑容明晃晃的让他大脑有些昏眩。习惯了她的冷淡与漠视,自己同时也习惯了伪装演戏。面对她的慢慢的转变,他始终有些紧张不安,如果到时候她再说接受不了,他不确定还能放开手让她离开。   舒沐清隔着人群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他,模样比离开的时候清减了不少,墨镜遮住了半张脸,身形挺拔出众。   自然而然的接过他手里拿着的外套,轻声地说,“回来了。”   有些生疏的亲密,两年的夫妻,竟似陌生人般别扭冷清。   “恩。”顾适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抱了抱她,“想我了?”   舒沐清抬头看他,沉默片刻,去始终吐不出那个字,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赶紧低头帮一旁的郑安放行李,没看见他眼底那片黯然。   舒沐清似乎还介怀着刚才的事,一上车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想弥补刚刚的尴尬。弄得郑安直说她活泼多了,一来是两人都心怀鬼胎,二来郑安本就常被顾适派遣着接送舒沐清,两人本就很熟了,于是两人一脸相见恨晚,火热的聊了起来。   顾适知道郑安这样是想让他休息,便也没有插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两个,偶尔附和。   郑安还得去应付媒体那边的事,嘱咐了顾适几声,把箱子拎进到屋门口后便道了别匆匆离去。   舒沐清进门之前扭扭捏捏不肯掏钥匙,顾适手术后身子虚,即便刚刚在车里坐了会儿,撑到现在,已是汗湿几重,一路走上来,便有些体力不济。没有理她,径直推门进去,结果还没走进客厅就被面前出现的惨烈状况打击到了。   各色方便面外卖盒子盘横在茶几上,书架边一片狼藉显然是弄倒过只扶起了架子。还有显然是他走的那天的衣服,还知道从阳台收进来,只是连同衣架还散乱在沙发上……   顾适扶额,站在玄关处觉得脑子一阵一阵发晕,“解释一下。”   “十一李姐回老家了,请了两个礼拜的假……”舒沐清低头看地板,“我这几天早晚班倒,没时间收拾……”   有时间你也不会收拾吧!顾适认命叹气,一挥手让她沙发上老实坐着,只管把衣服叠好。卷起袖子俯身收捡起茶几上的零碎。腹部传来一阵刺痛,他本来从手术完后就一直在低烧,回家又是这种待遇,心情难免差起来。   舒沐清却没心没肺完全没发现这状况,心安理得窝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前忙后,慢吞吞地叠着她的衣服。   “怎么了?不想叠衣服?”顾适看见她嘟着个嘴,忍不住问道。   “没有。”舒沐清口气也有些不好,她昨夜轮夜班,做了两个紧急手术,今早又赶去机场接他。   “当初要是嫁给了季阳,少爷小姐们准备怎么活?”本是调侃的一句话,看见她瞬间变色的脸,有些后悔。   “他才不会让我做这些呢!”这一边也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若是当初……季家大少奶奶这个身份得有多少限制,如今她还能闲散的当个医生么?只怕也得为他放弃吧……   胃里突然一阵抽痛,他咬牙忍过,放下手里的东西,扶住一旁的柱子,怕伤口裂开,医生反复交待即使疼痛也万不可去按。   “放着等下晚上我来收拾吧……先去睡会。”看着她的黑眼圈就知道昨晚肯定倒了夜班,   “先叠完这些……”她闷声答道,加快手里的速度。   帮她把叠好的衣服抱进屋去,顾适委实有些撑不住了,寒意从背脊处一路蔓延上来,浑身酸软无力,刚一沾床,疲倦乏力就在一瞬间席卷而来,身体重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随着躺下的动作深陷进床铺里就再也不想起来。   躺在床上睁着眼无神的看着天花板,她反而有些睡不着了,脑子里还在反复纠结着他刚刚的话。   如果当初季阳没出事……她与他结了婚……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呢?   她费尽心思追了他这么多年,为了他追去英国,彻夜读书每天四点起来背单词……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最后终于在一起了……当初所有人都问过她值得吗,她只是一股脑的狂热……现在她问她自己,病了这些年,该结束了吗?   她不知道。   她没能想这个问题太久,便被身旁明显有些滚烫的温度转移了注意力,顾适背对着她睡得无声无息。   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发现被子潮的厉害,黑发被冷汗浸湿了,他紧闭着眼,并没有醒来。伸手探了探的额头,烫的吓人。   又发烧了?体质真差。舒沐清皱了皱眉头,翻身下床,去拿药,反正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   摇了半天也不见醒,她有些不忍心,但药必须要吃的,狠狠心,正准备继续摇,门铃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门外站着的人让舒沐清很是意外,来者竟然是顾适的母亲。自婚礼便没有再见过面,此时她发鬓凌乱的站在门外,双手紧握,十分紧张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舒沐清赶紧把人请进屋。   顾母显然不想久留,站着门口没有动,“顾适在吗?我只是……我找他有点事……”   “您等等,我去叫他。”舒沐清转身跑去喊人。   进房间的时候,顾适已经起来,半倚在床头,冲她笑,“刚刚摇我干嘛呢?”   “快起来,你妈妈来了!找你有事儿呢!”舒沐清站在门口向他嚷嚷。   他显然也有些惊讶,眨了眨眼,表情冷淡下来,只是默默地撑着床站了起来,随着她走了出去。   “这次要多少?”   ……   顾适撑着门框与他妈妈在说些什么。   舒沐清只听到这么一句便走开了,她不想听这些。很早就知道一些顾适家里的事情,但甚少听他提起他的妈妈。只知道她嗜赌成性,败光了家产欠债无数,害的一家人沦落街头,顾适当年也是为还债才与舒家签了约。   只是后来他们争论起来,女人情绪有些激动,歇斯底里坐在门口大哭了起来。   看见顾母不顾形象至此,形容憔悴,而顾适只是抱臂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舒沐清有些不忍,跑过去想把人扶起来。   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想必也是有苦衷的吧……   怎料顾母不但没起来,反而哭得更大声,“成大明星拉……自己好吃好喝……不管父母的死活拉……爸爸住院……连医疗费也……养了个白眼狼啊……”   仿佛故意是要给舒沐清听到,自从她知道自己儿子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赌性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我说了明天就随你回去看爸爸,住院费我到时候自然会给付的。”顾适似乎早已习惯一般,话中带着无尽的疲惫。   “你不信我!”顾母听他放软了语气,便顺势就着舒沐清的搀扶站了起来。   “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顾适反问。   顾母被噎住,又可怜的瞅向舒沐清。   “好了好了,既然明天去看那个……爸爸……今天就先住这吧……”舒沐清打圆场,把人拉进屋来。   顾母还有些不情愿,想再开口要钱,突然手臂被顾适拉住,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叹。   “别赌了,好好照顾爸吧,这次的钱我会帮你补上的。”   听见此话,顾母的心才放下,回头去看他,发现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站在她们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脸色苍白近透明,似乎是在病着。   探望顾父   第十章   许是顾母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见自己大儿子脸色委实不好,心里还是有一丝内疚的,便张罗着要准备晚餐。   “你别瞎搀和了,去睡睡吧。”顾适斜倚在沙发上,冷眼看着顾母在厨房忙碌,轻声对准备去帮忙的舒沐清说道。   “你药吃了吗?”舒沐清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烧多久了?”   顾适拿开了她手,“吃了,刚刚温度才上去的。”   “你明天能行吗?你家不是很远的嘛?”   “没事。”顾适笑了笑,精神不济。   顾适的手艺果然还是传承于顾母,她做了满满一桌的菜,吃的舒沐清满心欢喜,清爽无比,自从李姐和顾适走后,她这两个礼拜还没吃上一顿正常的饭。   只是三人无话,只有时不时的筷子声。   舒沐清也没管这些,只是专心吃饭,顾适则在一旁不停帮她添菜。   “你也多吃点,都瘦了……”顾母给顾适碗里夹了块鸡肉,带些讨好的意味。   顾适至始至终基本没怎么动筷子,此时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顾母,“顾洋他还好吗?”   “快大学毕业了,正在准备去美国留学的事……”   “留学?钱被你输光了,连爸住院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钱留学?”顾适垂着眼帘,拿着筷子在菜盘里挑挑拣拣。   “这不还有你么……”顾母放下筷子,静静坐在一边,大儿子的态度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从小对他一直苛刻,如今却不得不来讨好他……   “有我?”顾适冷笑了一声,没再开口说话。   顾适的冷哼把沉浸在吃的世界中的舒沐清拉了回来,她抬头瞟了一眼他,他整个人被灯光笼罩着,长长的睫毛投下斑驳的阴影,不知怎么看得人有些委屈。   “你怎么吃这么少?”她忍不住问道。   “没胃口。”顾适说完直接搁了筷子,站了起来。   “别小心眼了,做了这么多菜,多少吃点吧!”她不理解为什么要顾适对他母亲如此冷淡,虽说她爱赌,但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就算要钱的话,以他顾大影帝的片酬还需在意那些小钱么?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顾适深深地看了舒沐清一眼,眸中神色意味不明,复又坐了下来,没有讲话,把碗里的菜尽数吃了,又站了起来,窝回房里去了。   小心眼……   舒沐清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楞神,从没见过他这种眼神,似乎是生气了,想到他还在发烧也许是真的没有胃口,还是有一丝丝后悔的。   也许是真的有些小心眼吧,平时什么话没听过,竟然还奢望她那一点点关心?就演出个母慈子孝给她看又如何呢?明明早就习惯了……   吃下去的那一点点东西尽管立刻就吐了出来,但还是断断续续闹了一个晚上,绵延不绝疼痛似乎在警告着他任性的代价……   第二日还是郑安当司机,顾适的老家是个小城市,从他们所在的Z城到顾适的老家,得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   “怎么没送到Z城来治疗呢?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什么的都比S城好上不知多少倍!”听说顾父得的是尿毒症,舒沐清不禁埋怨道。   “晚期没得救拉!”顾母在一旁答道。   “就是晚期才需要更好的照顾和不断的透析来维持生命!”舒沐清义正言辞,“这次回去就赶紧办转院吧,来我们医院!”   “熬出头了?你媳妇有长进啊!”郑安挤眉弄眼对副驾驶座的顾适悄声说道。   “恩。”顾适苦笑,“知道维护她公公婆婆……”   “却连你的情况一点都察觉不到。”郑安无限同情的看了一眼闭目扶额的顾大神。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舒沐清凑上来。   “这你都不知道?”郑安夸张道,“你老公要跟别的女人跑了,上礼拜有女爱慕者当场向他求婚,你再不看好他他就要变心了!”   “切……”舒沐清倒回座位,“顾大神的粉丝千千万,都可以绕地球两圈了。”就她们医院,从外科到内科,从妇科到男科的女医生以及个别男医生不是从顾适的每一部戏出来开始追,就是每天都叽叽喳喳的讨论不休。   顾适轻笑道,“那我赶紧找个如花似玉百依百顺的,踢掉家里的黄脸婆。”   “你说谁是黄脸婆!”舒沐清从后面打了一下他。   “我们家沐清怎么能是黄脸婆呢?”顾适偏过头对她笑,“你是猪窝里的一只小懒猪。”   “瞎说!”舒沐清佯装气鼓鼓地坐在那里。   ……   上一次他们这么轻松的讲话是什么时候她忘了,也许是因为有郑安的缘故,大家都放开了许多,没了独处时的那份矜持与尴尬。   顾母当年未婚生子拿了季家给的钱带着顾适来到了偏远的S城,遇上了老实巴交的普通公司职员顾学兵,他不嫌弃顾母还带着个拖油瓶,顾母也见他是真心真意的对自己好,甚至为了娶自己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被当时的负心的季家大少伤透了心的顾母便与顾学兵结了婚并在第二年有了一个儿子——顾洋。   可惜好景不长,十多年前的那场金融风暴,让顾学兵下了岗并被查出得了尿毒症,败家的顾母早就花光了当年季家给的钱,还因为生活的压力染上了赌瘾。   尽管顾母一直便不喜欢大儿子顾适,顾适性子又倔,小时候鞭打体罚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但顾学兵对顾适还是好的,并不像顾母那样明显的偏袒顾洋,父子间的关系还算平和。   站在顾学兵的病床前,看着这个枯黄瘦弱的老人,顾适细细用水沾了沾他干枯破皮的嘴唇。   就在这时,窝在一旁的顾洋突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顾适的领口,“爸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他好点走?昨天医院来人要赶人的时候我都震惊了!顾大影帝竟然连自己的父亲医药费的钱都不给!”   郑安连忙拉开了愤怒的顾洋,“有话好好说,顾适怎么可能没给医疗费?我看着他定期给伯母的户头打了钱。”   “定期打钱?”顾洋冷哼了一声,“说起来就好笑,他这个当儿子的这两年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谁知道这个钱是真给还是假给?”   “对不起……”一直没出声的顾适突然喃喃道,对着病床的方向。   他低着头,脸色愈发苍白。   听见顾适道歉,顾洋似乎更理直气壮了,“别介!我们还真受不起您的道歉,今天您行行好让爸爸继续住院,我以后赚了钱一定还给你行了不?”   你还得起吗?郑安一边架住还要上前的顾洋一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好了,顾洋。”顾母心虚的发话了,“他是有给钱的。”   “给什么给?”顾洋趁着郑安不注意又推搡了顾适一把,“孩子给老子治病天经地义的事,每次怎么谈起来都弄得跟施舍似的?真他妈的恶心,顾适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介意以前的那些破事,但爸爸对你……”   “够了!”顾母呵斥了顾洋一声,“你去下面买点粥给爸爸端上来。”   见顾洋气冲冲下楼去了,顾母才转身对顾适说道,“那个我……”   顾适挥了挥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又看站病床前看了会儿顾父,便也出了病房。   “尽快让你爸爸转院吧。”舒沐清陪顾适站在病房外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隔着玻璃看着病房内的父母,她也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顾适点点头。   “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多少东西,饿不饿?我去给你买?”舒沐清十分迫切地想出去透个气。   顾适点点头。   “那我去了啊。”   顾适点点头。   ……   出了医院门才发现自己根本忘了问顾适要吃什么,沿着医院对面的小吃街一圈,想起他昨天还发着高烧,肯定也没什么胃口,决定还是买粥好了。   拎着粥,哼着小曲缓解一下刚刚在病房里有些沉重的心情,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清儿!”一个有些焦急的女声从电话里迫不及待的传了出来。   “季妈妈?”舒沐清疑惑道,她不是在疗养院吗?   “清儿!怎么办!季天他急性肾衰竭……下了病危通知……医生说……”季潭美玲在电话那头情绪激动。   “什么!”这个消息惊得舒沐清把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塑料盒顷刻间见摔破了,粥洒了一地。   “医生说现在只能换肾……可……可是根本就找不到适合的肾源!”   舒沐清还在发懵,季天,季天……她那当亲弟弟一样看待的季天……怎么会这样!   “顾适跟你在一起么?”   “在……怎么了?”舒沐清茫茫然朝医院的方向走去,她得赶紧回Z城!   “你也知道的……他是季天同母异父的哥哥……你能不能劝他回来做个配型?”   “好的!”听说他的病情还有一线生机,她赶忙跑了起来,好似生怕晚一点人就没了。   当舒沐清气喘吁吁地跑到顾父的病房前,却没看到顾适和郑安的踪影。盲目地往楼梯口跑,刚好就碰上走过来的郑安。   “呼呼……”舒沐清扶着郑安大喘气,“顾……顾适呢?”   “在输液……”郑安神情古怪。   “快带我去找他!”她顾不上问他为什么在输液。   找到顾适时,他正坐在输液室里输液,输液室里闹哄哄的,人不少,他坐在最角落,带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见到气喘吁吁的舒沐清,他似乎没有太惊讶,只是淡淡地看了眼她手,见她两手空空,便垂下了眼帘。   “你……你快跟我走!”舒沐清一把抓住顾适的没扎枕头的右手。   “让他把这瓶打完吧。”郑安按住了她。   刚刚他从洗手间出来,发现顾适一个人在病房前,靠着墙壁,站都站不住的样子。他就知道刚才那小子推的那几下,岂是刚做完手术的人能受得住的。   “他怎么了?”舒沐清好似这时才发觉顾适在打针。   “发烧,发好几天了。本来不给坐飞机的……现在又……”   顾适制止了郑安的喋喋不休,哑声问舒沐清,“你也知道了?”   “刚刚季妈妈打给我了。”舒沐清知道他们在讲同一件事。   顾适点点头。   “那你会去做配型吗?”她用央求的语气问道。   顾适沉吟。这二十多年来,季家没有一天承认过他的身份,如今却为了一颗肾愿意让他入主季家,另附股份。   真真是一箭双雕……如若季天有了这肾勉强活了下来,他便继续当个替补;如若季天死了,到时候流着季家血的可就只有他顾适一个了人。   配型与真相   第十一章   “求求你了,季天就像我亲弟弟一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她看着顾适还在犹豫,不假思索地蹲在他面前,神色悲戚焦急。   “好。”顾适闭了闭眼,压低了鸭舌帽,淡淡地应了声。   郑安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是你……”   “只是配型罢了……”   终于还是在顾适吊完水后就立即出发了,一路无话。   舒沐清不复来时的多话,强压着急切的心情,没有心情说话只是时不时打电话询问季天的情况。   “追了两年还没到手,哥们鄙视你啊!”郑安见顾适的脸色也是难看的紧,便想活跃一下气氛。   “追?”顾呆有些惘然。   “别告诉我,你老婆不知道你喜欢她?”郑安从后视镜瞟了眼舒沐清,见她正专心地讲着电话,便悄声问道。   顾呆摇头并且脸有些诡异的微红。   郑安一脸恨铁不成钢,“那你希望她喜欢你嘛?”   顾呆点头,“但她忘不了那谁,我不想给她负担。”   “你傻啊!”郑安叹气,“赶紧的!不然有你受的!”   顾呆轻笑,突然细细地吸了口气,捂着伤口,没再说话。   “疼死你活该,不听老人言!”   “郑老大爷专心开车!”顾适调侃。   省会Z城最大型的综合医院此时似乎比往常更加忙碌,Z城只手遮天的季家到了个齐,都守在急救室前,同样陪在急救室前的还有院长带领的一众专家。   舒沐清一到便马不停蹄地奔了过去,她与季家一众老小的关系都非常好,毕竟是差点当了人家媳妇的人。   人群中最醒目的,莫过于季家当家——季长天,年过半百却保养得当,风度翩翩,不愧是二十多年前Z城最风流的大少。   如今他却面容铁青,焦急之色尽显。可不是吗?手术里毕竟是他唯一的独子了。   季父见了顾适,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大的表情。   “谢谢你能来。”   顾适勾唇一笑,“不用客气,我只是回来拿我应该拿的。”   季父并没有被激怒,“如果你能拿到,我便拱手相让。”   “让?”顾适笑意更深,“这肾我不给,他便要不着……”说着行至季父身侧,好似耳语,“而这季家,你不让,我未尝也得不到。”   “你毕竟是我的亲儿子……”季父历经了丧子之痛后,苍老了很多。现在另一个儿子也面临着生死关头。   “十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顾适一手搭在腹间,长身玉立,笑弯了眼,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潭美玲她……”季父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去配型吧,季天还要劳烦你了。”   配型的结果需要一周左右才能出来,由于兄弟之间的同血型配型的几率是很大的,几乎所有人都指望上了顾适,包括舒沐清。   她此时正缩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环着一旁已然神志不清的季母,怔怔的发着呆。只听见那边有响动,便木木地抬头朝声源处看去,是化验出来的顾适由护士陪着走了出来,小护士站在一旁含羞带怯的,想是认出了顾大神。   她眼前一亮,眼巴巴地看着正朝她走来的人。   “你会救他的是吗?”未等人走近,她便急切地问道。   顾适紧抿着唇,脸色神色意味不明,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微叹了口气,“我尽力吧。”   “你一定可以的……”她似乎也没听他在讲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顾适见她脸色不对,竟像是回到了两年多前,季阳刚走的那段时间。   “恩。”他淡淡地应了声,许是安慰。   舒沐清却笑开了,“阿季,就知道你最好了。”说完满足的想抓他的手蹭蹭。   顾适神情微震,触电般地缩回了手,心下狠狠地一抽,他闭了闭眼,哑声道,“先回家吧。”   “我想在这里陪他,你先回吧。”舒沐清又缩回座位,神色清明了许多。   顾适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嘱咐郑安看好她,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手术天近亮时方才结束的,人虽然被抢救回来了,但移植手术却是刻不容缓,势在必行。   隔着玻璃看了会儿,病床上的季天,苍白瘦弱,一点也不像多年前追在她和季阳后面,流着鼻涕却一脸趾高气扬的小屁孩了。   但愿他能平安无恙。   掬一把凉水泼在脸上,舒沐清方觉得清醒了一点,又对镜整理了一下自己,她决定回家补个眠,明天再来看看季天。   行至洗手间门口时,刚好碰上了季家的几位婶姨,似乎是闻讯刚到的样子。   “这次小天的病呀!肯定又是有人搞了鬼!”   “嘘……小点声,小心让别人听到了……”这个声音温婉好听。   “洗手间里还有什么人啊!我跟你说,听说是在药里下了手脚……”   “季家宅大业大,如今却只剩这么个独子了……你们说会是谁做的?”一个年轻的女声也插了进来。   “还能有谁啊?本家后继无人,你说谁最高兴?”   “可不是还有个私生子吗?我看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年……”   舒沐清有些听不下去了,谈话的内容她并不惊讶,豪门内斗,明枪暗箭,这些实在实属平常……   正当她抬脚准备走时,新一轮的谈话震惊了她   “听你们这么一说,季阳当年莫不也是……”年轻的女声又问问题了。   此问一出,洗手间里瞬间静了片刻。   “这可是个公开的秘密,那是你还没嫁进来,难怪也不知道……”温婉的声音极轻,舒沐清不得不朝门口的方向挪了几步,竖起耳朵。   “那场处心积虑的车祸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季老爷子也不是什么话也没得说。二叔的心是真狠……权利早被他架空了,何苦再……”   “嘘……别说了!”最早起开话头的人似乎都不愿再谈下去。   ……   舒沐清捂着嘴站在洗手间门口,浑身颤抖,飞快地跑到楼梯拐角处。季家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季阳的死因,所有人竟然对她只字不提,其中一定深有原因。   舒沐清被郑安送回家时,天已大亮了,许是这一天一夜接收的惊讶太多,人有些疲惫不堪,此时更是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电梯门开启时,她只是低头进去,不料却被人唤住了。   “舒小姐。”是个温和的男声。   她闻声只是抬头,从电梯里出来的人,竟然就是季阳的二叔——季长羡,他大清早西装革履地光顾了个还算高档的小区。   联想到刚刚话题中的两个人,她又多按了两下关门钮。   顾适并不在客厅,窗帘未开,屋子里昏暗一片,却比他们离开时干净整洁不少,李姐正在厨房里不知道干嘛。   茶几上放了两个精巧的茶杯,呈直角放置,还微微冒着热气。   “这么早,谁来过了?”舒沐清明知故问。   “大少爷的叔叔吧,两人谈了半天,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李姐是从舒家就一路跟着舒沐清过来的,这里的“大少爷”自然指的是季阳。   舒沐清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在煮什么?”   “粥啊,小顾似乎病了,哎……这段时间怎么总见他生病……刚刚我买菜回来……”   舒沐清无心再听下去,直愣愣朝房间走去。   顾适正在换衣服,似乎准备出门的样子。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的下巴有些尖,侧脸线条冷峻,透着股清贵气。   难怪一直都在扮演特务头头,豪门公子些角色。   “你去哪?”舒沐清站在门边。   “有些事情。”顾适脱下了毛衣,拿起挂在一旁的衬衣西服。   “二叔来过了?”她的声音有些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适手下一顿,点点头,神色如常。   “吃点粥再走吧,李姐煮好了。”她上前帮他系领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在季天的事情没解决前她可不能跟他翻脸。   顾适昨天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涨,此时也是勉强喝了几口粥便没再动筷子。   “二叔找你干什么?”舒沐清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顾适抬眸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谈了下关于季天的事。”   “怎么了?”她立马停下筷子,瞪着他。   “放心吧,不管怎样,肾我会给他的。”顾适站起来,表情冷淡,“早年前配过一次型,当时就是成功的。”   “我不是……”舒沐清想辩解,但又无话可说。   顾适点点头,拿起搭在椅背的大衣就出了门,态度有些疏离。   互动粉红(= =)   第十二章   深秋下午,妖风阵阵,拼命撞击着玻璃窗户,有些吵人,正如我们郑大经纪人此时的心情一般,烦躁抓狂。   “你疯了?!”他气冲冲一路杀进了顾家,“砰”地一脚踹开了主卧室的房门。   顾适似乎刚躺下,因为门发出的巨响,睁开的眼睛还残留着几分清明,黑发有些凌乱,脸色白而透明。   “怎么了?”顾适看来者是郑安,便显得漫不经心。   “你自己看看!”郑安“啪”地把报纸摔床上。   报纸的头版头条赫然用粗字黑体写着:   豪门暗斗?!影帝息影?!   副标题:爆红顾大神原是季家私生子?!   顾适轻牵嘴角,抬手扶额,“动作真快,这次是太上老君允了,不然这些十年前就见报了。”   “这不是关键!”郑安大吼,“息影是怎么回事啊?”   顾适被吼得脑仁发疼,轻按额角,“字面上的意思。”   郑安看他一副面青唇白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你真要回去当你的季家大少?”   “主动送上门来的,何不接受呢?”   “你用一颗肾换来的位置,谁会服你?”郑安握紧拳头,“你在演艺圈里的这些成就,就都不要了吗?”   顾适闻言轻笑,“我给肾,无非是想救一条命罢了。”   郑安也冷静下来,“真的不演戏了吗?”   “本来……就不喜欢演戏……”他轻声说道,含笑看着郑安,“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了。”   “我不懂你为何执意要淌季家这趟浑水,但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郑安软化,“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你说要我争取……”顾适突然在背后开口,“我暂且试一下,实在是不想再这么和她耗下去了。”   “在你没有正式向媒体宣布以前,我都还是你的经纪人”郑安回头,“我永远支持你的选择。”   “谢谢。”顾适微笑,阳光透进来显得他的眼中神色有些朦胧看不清楚。   “兄弟嘛!”郑安一瞬间觉得床上的人有些陌生,这一瞬间他完全摸不准他心里在谋划着什么。在片场跑通告的那个顾适一直是纯粹的,虽然没有多大的热情,却是兢兢业业。只是一股子猛劲有点吓人,多苦多累的戏都接,公司什么指示都配合,入行这么些年,除了早年间舒家在后面打通些门路,如今的人脉关系主要都是他自己一路闯出来。但至少,郑安知道这个男人在干什么。可是越往后走,郑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从结婚后顾适插手舒家生意开始,舒逸祖一直处于放手状态,丝毫不担心他影响舒沐泽接班人的地位,两人似乎有着什么协议……   想这些干什么?郑安摇摇头,这些都不干他这个小老百姓什么事。现在就只能尽最大可能为他做点事,不问是对是错。   这两日舒沐清都在病房里守着季天,季家亲情似乎总是淡薄,季母因为情绪失常又被送回了疗养院,这几天却也不见季父来看过几次。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适,当初明明好不容易决定好好跟他试着重新开始,却偏偏天不遂人愿,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局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知道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不能随便疑神疑鬼,但还是忍不住起了疑心,这几日顾适的态度也确实有些奇怪,前所未有的冷淡。   怔怔地削着苹果,她勉强给病床上的人一个微笑。   “清姐……你说我会好吗?”季天艰难地开口,虚弱的样子让人心疼。他比季阳小了近六岁,二十岁的年纪,似乎被保护的有些太好,倒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当然会好,你别瞎想。”舒沐清柔声安慰,给他理了理被角。   “恩……”季天低声应着,突然呼吸急促,“姐……姐……我好疼……”   舒沐清慌忙站起来,疯狂地按着铃,“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来?”   她竟忘了自己就是医生……只见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往外淌,脸色骤然又苍白了几分,贸贸然就往门外跑。   刚跑到门外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沐清,怎么了?”来者竟然是顾适,他身着西装,此时领带松散,发型也有些凌乱,似是喝了酒,眼底都带着些许微红。   “怎么办?怎么办?”舒沐清紧抓着顾适的衣服,急得快哭出来了,见几名护士和医生已朝病房跑来,便连忙放开了顾适,返回去照看季天。   “放心,只是肾病发作,抽搐而已。”为首的医生熟练地给季天打了一针,见舒沐清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只是心疼帮已然昏睡过去的季天理着额发,便温声对一直站在一旁的顾适解释道。   顾适点点头。   “年轻人,你气色差的很,怎么还喝酒啊?”为首的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了,这么晚还在这,许是季家特地交待的。   顾适轻咳了两声,抬眼看了一眼老医生,一只手按了按胃部,“没事。”   “年轻人就是喜欢糟蹋身体。”老医生摇摇头,叹了口气向门外步去,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头,“你可不就是那个供肾的人吗?”   这一转头可把老人家吓了一条,顾适正站在他背后,此时只是差点撞上。   “恩……”顾适一把扶住门框才堪堪站稳。   “你可是刚刚动了手术?”老医生上下打量了顾适,见他脸色苍白,脚下虚浮,正是大病一场的样子,此时没有躺在床上好好静养,竟然还到处乱跑应酬。   “所以来求你也给我一针。”顾适痛得皱眉,眼中却盈着笑意,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医生玩笑道。   “你们那配型结果我已看过了,可以供肾,可你这样……”老医生又叹气。   “不是后天便住院接受检查么?”顾适脸色不动声色,按着胃的手却又往下陷了几分,“我等下就去找你挂号。”   老医生也看过今天的报纸,知道其中情况复杂,便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走了。   “爸爸要我们明天中午去本宅吃饭,他有事要交待。”顾适一手搭在舒沐清的肩上,温声说道。   舒沐清只是点头,“你今天没去拍戏,怎么还喝了酒?”   “应酬。”顾适站在她身后,痛得有些紧,光洁的额上渗出薄薄一层虚汗。   舒沐清张了张嘴,还是说出口,“这么快便忙着入主季家了?”   顾适手下用力,“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轻吸一口气,许是被他捏疼了,抬头看他,紧抿着唇。   顾适连忙放开手,轻叹了一声,“你不是说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定要坦诚相待。”舒沐清轻咬下唇。   “你听什么人说什么了?”顾适面无表情道。   “你可从未跟我讲过你是季家私生子!”她的一切猜想都还只是猜想,如今能说出来的只有这一宗罪。   顾适闻言舒展了眉头,“看你样子,不是也早知道了么?”   “可……”她还想再说。   顾适拍拍她的肩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等我一下,等下我们一起回家。”   “我要在这陪他。”舒沐清避开他的手,又垂下头。   “自然有陪护在守着,明天中午还要去本家,今晚还是回家睡吧。”顾适心疼她,说话间吃力地扶住床头柜。   舒沐清许是被劝动了,点点头。   “我先去把车泊到门口,打你电话便下来。”说完没等她回应,便急急走了出去。   车驶到家门口时,舒沐清已是迷迷糊糊睡去,头靠着车窗,时不时动动脑袋,调整睡姿。顾适不忍将她唤起,便关灯熄火陪她坐着,趴在方向盘上偏头看她睡着的样子。   月光倾洒进来,柔和了轮廓,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算不上漂亮只是清秀标致,可心里却怀着世间最柔软的爱恋。   以至于顾适常常怀疑自己,到底是爱上了她,还是她的爱情。   俯身为她解开安全带,手指刚触上,便听到“咕咕”一阵响声从某人肚子里传出来,不禁抬头,见她不知何时醒来,正尴尬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刚醒来便丢脸的舒沐清羞得满脸挺红。   “才九点就要吃宵夜了?”他眼底尽是促狭的笑意,收回了正要拉开安全扣的手。   “我……”显然被男人的神情给窘迫住了,“人家没有吃晚餐嘛!”   男人启动汽车,侧头浅笑,“那现在去吃吧。”   顾适最后绕不过她,开车去了市中心的夜市。舒家现在虽算得上大富,却是舒父白手起的家,舒氏娱乐大概是在她十多岁的时候才真正做大的。所以舒沐清算是经历了从小康到小姐的历程,骨子里其实还算是平民一个。   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库,离舒沐清要去的那家烧烤摊还有挺长的一段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丝毫不像夫妻,也不似爱人。   “你弄成这样才更容易被怀疑吧?”终于还是舒沐清先开了口,顾适大半夜戴着个墨镜还有一顶鸭舌帽,下面却着剪裁精良的银灰西装,这样的搭配着实有些诡异。   顾适回头,嘴角勾出个无辜的弧度,“陪大小姐逛夜市,形象算什么?”   舒沐清跑至他的身侧,从自己包里掏了半天,扯出个纯黑面罩。   “给我!”她伸手去取他脸上的墨镜。   “戴这个才奇怪吧?”顾适哭笑不得地拎着那个面罩。   “不会不会!”舒沐清眯眼笑,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人家只会以为你在COSPLAY城市猎人的。”   “城市猎人?”顾适皱眉戴上,纯黑面罩衬得他的侧脸线条更加英挺清俊。   “不用管拉。”她满足地欣赏了一下,心情好了不少。   顾适也浅笑,一把揽过她,“天天只知道看韩剧,我演的也很好看的。”   舒沐清偷乐到丝毫没察觉被占了便宜,“自卖自夸,医院每天被人讨论,都剧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避开什么,他红透了半边天,有他的节目她竟真的一个都没去看过。   吃烧烤的时候顾适推脱晚餐吃得很饱,没动筷子。她起先觉得一个人吃有些无聊,后来既然有人陪聊,也吃得不亦乐乎。   烧烤店的招牌是烤鱼,虽然鱼肉味美诱人,刺却又多又细。她每次贪口味嫌麻烦,到最后都囫囵能咽下好几根刺,还有一次甚至去到医院。   但事实证明顾适是挑刺专家,带他吃烤鱼是正确是选择。   此时舒大小姐已经大手一挥要来了第二条鱼,光滑通顺的鱼肉,吃得她是心满意足。   顾适见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开了口,“我想将手术推迟几日。”   “为什么?”舒沐清停了筷子,看着面前的人。   顾适垂眸,还在专心挑鱼刺,“舒家最近有几趟生意,手术后要修养些时日,怕来不及。”   “我去同爸爸说。”她有些急切,“季天这样子你今天也看到了,他可不能拖了……”   他沉默,“爸爸明天也是要同你说这事。”   “什么生意这么重要?非要你出面不可?”不觉有些大声。   “既然你这么紧张,我不去也可以……”他忽然抬头,眸中含笑,凝视着她,“只是需要你的一样东西……”   “什么?”她紧张道。   “你的……真心。”他的尾音低弱,几不可闻,竟有些腼腆,眸中却似盛着水,映着霓虹,闪烁光芒。   她有些愕然,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告白吗?   “哇呀呀,顾大神快快招来!”广场上的巨大银屏里正放着《玩到癫呐》里赵女夸张的尖叫声。   她不禁抬头看过去。   被放大的顾适的侧脸,完美得无懈可击,他正抿唇很认真的回答着那个关于初恋的问题。   五年……初见的那一天……   她家门口……我被当做了……她的爱人……   真的吗?她还在发愣。   “傻了?”顾适在她眼前挥挥手。   回神。他还戴着那一副完美的笑容。   “明天你自己同爸爸说吧,我刚刚的那些,不作数的。”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间骨节青白。   没有耐心等她答案,心底已是忐忑一片,不自信到了极点。   季天病危   第十三章   “明天就向媒体公开你们的关系吧。”舒逸祖坐在书桌前,拿起面前考究的盖碗儿,轻轻吹了吹,抿了口茶,神态平静。   舒沐清走上前,慢慢摊开书桌上的那份报纸。   顾大神连上了两天的头条。   昨天在夜市的照片,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市中心,他低眸浅笑,她正抬手取下他的墨镜,微踮着脚,对他笑的天真灿烂。   还有在烤鱼摊,他告白时的样子,笑容完美无瑕,背后正映着广场上的大屏幕,画面契合的天衣无缝。   周围的人群被模糊了,只剩他俩,粉红甜蜜郎情妾意的样子。   顾大神女友原是舒氏老总之女!   公然甜蜜约会!精心布置告白!   原来广场那是刚刚好放到的节目也是安排好的?   舒沐清看向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顾适,蓦然笑了,“你算计好的?”   亏她还以为……辗转一晚不能成眠……   “爸爸安排的。”顾适淡然地坐着,双手相扣放在膝盖上,“本来就要宣布了,这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爸爸?”舒沐清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也是策划人之一,“你不是不满意……”不满意我们的婚事吗?   “如今他回季家,舒家自然要表明立场。”舒逸祖轻抿一口茶水,继续说道,“你现在只要好好做你的季家少奶奶就好,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舒沐清满脸不可置信,扶着椅背滑坐下来。   “你们早就算到这一天了?”原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私生子不过是个公开的秘密!顾适回季家是早晚的事!难怪当初自己执意与一文不名的顾适结婚的时候,无人出来阻止!多么顺理成章……   只是……谁又料到了季阳的死?季天的病?   季家的后继无人?季老太太的终于松口?   舒逸祖没有回应,只是沉稳地站了起来,“午饭时间到了。”   这一顿饭舒沐清吃的那叫一个味如嚼蜡,心中千回百转,憋屈的不行却什么都讲不出口。且不论公开婚事实属平常,当年本就是她迷迷糊糊中吵着要结婚的,尽管有诸多猜疑却连一个都断不能问出口。于是看那依旧礼数周全,正为大家体贴布菜的顾适愈发的烦躁与陌生。   顾适轻瞥了一眼正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女人,开口道,“生气了?”   “你说呢?”舒沐清闷闷地回答,“提前知会我一声又不会怎么样!”   “对不起……”   她见他道歉的这般干脆,顿时也无话可说。   “但昨天那些话……”他侧头看她,眼中光华流转,“……是认真的。”说完便立刻转头继续开车,神色如常。   舒沐清猛地深吸一口气,“节目里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吗?”   “是。”   “为什么不早说?”   “当初说了,你会结婚吗?”依旧认真的开着车。   “不会。”舒沐清回答的干脆,垂下头,出神。   顾适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再讲话。   两人沉默至家门口,舒沐清解开安全带,起身开门时突然回头,定定地看着顾适,“现在离婚,还来得及吗?”   顾适拔钥匙的手一顿,“是你说重新开始试试看的。”   “我反悔了。”车门被推开。   “我不同意。”顾适重新启动车,面无表情道:“你想清楚,晚上再谈。”说完垂下眼帘,入神地盯着方向盘,再没看她一眼。   舒沐清呐呐地关上车门,呆呆地看着车扬长而去,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心中只是迷茫一片。   刚带上蓝牙耳机,里面便传来舒父严肃的声音,“你那手术到底能不能延期?”   “明天便要入院检查了。”顾适声音如常,目光冷然。   “反正那边点名要你出面。”舒逸祖顿了顿,“这次对舒家对你以后在季家……意义非凡……你好自为之。”   “我会处理好的。”   ……   掐断电话,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不是这两天已然习惯的一直绵延不曾褪去的隐痛,而是尖锐的绞痛,不耐烦地按了按,顾适眸中一片暗色浮动。把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等待这一阵过去。可惜这次的发作似乎了无尽头,叫嚣着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没有等来疼痛的缓解,而是沉入了无边黑暗。   顾适要她好好想想,她便好好想想。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想些什么……顾适喜欢她……这么多年……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病也快好了,何必在拖着他陪自己浪费青春?   以前两人各取所需,至少能坦诚相对。现在掺杂一份感情,又要如何继续?   唯一不得不说的,便是自己父亲与顾适的算盘打的真好,自己现在看来不过是颗棋子,真不真心又能改变多少呢?   ……   舒沐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如此这般的想来想去,狠不下心再提离婚,也不想勉强继续……   不知不觉,日渐西沉。   她打顾适的电话好几次却至始至终都没人接。   不是晚上谈么?她皱眉。又去应酬了?   舒沐清晚饭时跑到医院陪着季天聊了会儿天,十点多的时候,见他有些精神不济,哈欠连天,便不想再打扰,忙伺候他睡下。陪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玩忽职守。刚到医院时,季天那可怜劲,连口水都没人给喝,心疼她半天,后悔没早点来。   在医院楼下买了点宵夜准备就在医院睡下,拎着塑料袋刚出电梯,便不期然看见一个顾适站在季天的病房门口,隔着巨大的玻璃窗,不知在看什么,目光冷淡深远。   季天住的是顶级病房,有专属护士,这一层人极少,医院走廊的白炽灯也极亮,在玻璃窗上隐隐投出顾适的剪影,敛去气场的他尽管依旧是宽肩窄腰标准衣架子的身材,却似乎有些清减单薄。   舒沐清默默地走回进电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答复他,暂且避过这一回吧。   坐在一楼大厅刚刚解决掉了宵夜,准备起身,便见呼啦啦一群护士医生从各个角落飞奔出来。   心中浮现出一个不详的预感,她暗自压下。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大响。   “舒……舒沐清小姐?”那头是个年轻的女声,还喘着粗气。   “我是,请讲。”   “请问您……您现在是不是就在医院?季天先生正在抢救,请您尽快到顶层的特殊急救室来!”女声飞快地说了一大串。   舒沐清的心蓦然下坠……   “到底怎么回事?”舒沐清揪着手术室外的一个白大褂焦急地问道,形象全无。   “……小……小姐。”白大褂有些狼狈,“目前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貌似是急性肾衰竭导致的并发症!”   “听说季先生出事时,小美看到在舒小姐出来后有一个男人进去了半天,形迹诡异。”旁边一个八卦的小护士插嘴。   男人?莫非是顾适?   舒沐清急急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就看见顾适正迎面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那天病房里见过的老医生。   她正准备跑过去,手术室里突然走出来一个医生。   “谁是病人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她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是病人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那个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舒沐清又抓住一旁的白大褂,“有救么?”   “这个……”白大褂一脸为难。   “谁是病人家属?签一下病危通知书。”那个医生不耐烦地放大了音量。   “我。我是他哥哥。”一个沉稳的男声应道,接过笔签了字。   舒沐清迷茫中抬头,见顾适已至身侧。   “现在换肾还有救吗?”她似突然回神,抓住白大褂猛摇,“现在!立刻!马上!”   “小姑娘,你冷静一点。”老医生在一旁劝道,“我们还是静等手术结果吧。”   舒沐清恍若未闻,蹲在地上,泪水无声的流了出来。   顾适缓缓蹲下,牵扯到胃部,有些受不了,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哑声道,“他会没事的。”   她哭着蜷缩成一团,只是抽泣,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压抑,仿佛与两年前重合,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季天哭泣,还是为当年的季阳。   “我给你真心……我给你真心……你让他好起来好吗?”她圈住他的脖子,泣不成声,几乎整个人都靠向他。   顾适心下一阵酸涩,搂住她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没有血色的唇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对不起……”   番外一   季天与顾适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在雪天捡到了一个小孩儿,蜷缩在报亭下面,拉住他的裤腿,委委屈屈地喊饿。   声音糯糯的,十分好听。   晚冬的天气,虽是傍晚,天却已黑透了,不见一颗星,只有报亭两旁老旧的路灯,照着孩子的大眼睛,似闪着光。   顾适哈出一口白气,把手里拎的俩包子递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一把接过了包子,另一只手却依旧死死的攥着他的裤子。先是大口地狠狠地咬了几口白胖的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嘴巴鼓得满满地,来不及咽下,一双大眼睛紧盯着顾适。   “冷……”   顾适拍了拍小孩儿的帽子,上面落了厚厚一层雪。天知道,他蹲这多久了。   “离家出走?”语气嘲讽,眼里却是温和的笑意。   小孩儿不语,埋头猛吃,但依旧紧抓着他,好似赖定了似的。   顾适便站在那不动,见他消灭完了那两个包子,便蹲下去看着他,说道,“季家小少爷,干嘛呀这是?”   “你……”季天猛地抬头,瞪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   “前两天刚去过你家,你忘了?”顾适眯起眼,揉了揉小孩儿冻红的脸。   仔细地打量了眼前的人片刻,小孩儿开口,“哥哥……”   顾适勾起一抹笑掺杂一丝讽刺,“别瞎喊。”   “我又不是瞎子,你跟季阳长这么像……”   他们都是瞎子,还是甘愿让心蒙上黑布?   那年顾适二十岁,到Z城第一个月,跑过龙套,找过季家,一天兼职三份工。   赌债,医药费,学费……他深刻的了解了金钱与权力的真正含义。   “你今天就睡我床上,明天就给我回家!”顾适整理了床铺。他与几个打工者合租的一套廉价屋,他的房间很小,仅容纳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桌,简陋却整洁。   从塑料袋里摸出刚买的感冒胶囊吞下,有点发烧特意请了病假没去宾馆上晚班,结果没想到遇到了麻烦。   想了想,又扳出两颗,倒了杯水,小孩也有点感冒,喷嚏连天。   “不回!”小孩儿蒙上被子,闷闷地答道。   “爱回不回,反正我不管你拉。”顾适在地上打了个简单的地铺,却发现根本没有第二床被子,晚饭被人抢了,胃就有点不老实。   “里面点,挤挤。”顾适不客气地掀开被子,把小孩儿往里赶了赶。   季天手脚利落地趴在墙上,挺随和善良的一小孩儿。   “谁招你了,还玩离家出走?”胃里疼得厉害起来,他只得转移注意力。   “哼。”小孩儿冷哼,半晌才恨恨说道,“爸爸讨厌!妈妈讨厌!二哥也讨厌!”   “二哥?”   “……大哥是……你……”小孩儿小声说道。   顾适笑得眉眼弯弯,又揉了揉小孩儿肉肉的脸,哪知小孩儿一骨碌爬起来,拉亮头顶昏黄的老式钨丝灯。   “大哥笑起来真好看。”小孩儿做奉承状。   “就算拍马屁我也会把你送回家的。”顾适眯着眼,手抬起来挡住灯光,眼里隐约含着笑意。   季天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却宽大厚实,掌心却有老茧,还有斑驳的伤痕,有一条口子,似乎是新划伤的,还渗着血迹。   小孩儿从铺在棉被上的他的夹克口袋里挖了半天,挖出一个创口贴,小心翼翼的贴上,末了还轻轻吹气。   顾适好笑地看着他,“季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怪物?”   “他们才是怪物呢!”小孩子不爽地回嘴。   ……   顾适最终也没能在第二天赶走小孩儿,他死乞白赖的赖着不走,赶着上早班的顾适也没时间管他。   又是傍晚,俩人为了省钱吃晚饭没坐车,好在顾适打工的地方离所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就凑合着走回来。   “累死了!”小孩儿一把揪掉了帽子和耳罩,拿到颊边扇起了风,“走不动了!”   刚下过大雪,人行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还没来得及扫,确实十分难走。   走在前面顾适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蹲在身后赖着不走的小跟屁虫,“要么去旁边电话亭叫人来接你,要么蹲在这儿。”   “偏不!”跟屁虫跳起来跑至与顾适并齐,“晚饭吃什么呀?”   锦衣玉食的季家小少爷咽了咽口水,早饭吃了块饼,午饭在片场吃了平生吃过最难吃的盒饭,难以下咽,扒拉两口就没动了,此时早就饿得不行不行的。   顾适拿过他手里扇着风的帽子,给他戴好,“你想吃什么?”   “麦当劳!”季天小手往对面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   顾适弯眼笑,像月牙儿似的。   季天警醒地往后一退,护住头,这一笑就要坏事,敲头要来了!   结果没想到顾适背对他蹲了下来,“上来。”   “干……干嘛?”季天又后退两步,放下护头的手,才看清眼前的阵仗。   “你不是累了?”顾适回眸一笑,温柔无限。   季天有些迟疑地爬上了他的背,受宠若惊,不再吭声。   俩人走了半晌,雪又开始落了,洋洋洒洒,一天一地的洁白。   “吃……吃什么呀?”季天似乎想起来了。   “回家吃面条。”顾适沉声说道。   “哦……”季天乖乖应着。   季家是在第三天找到季天的,彼时小孩儿正蹲在拍戏的后山上和几个演宫女太监的龙套们堆沙玩,小孩儿长得玲珑剔透漂亮极了,特别招人疼。   季谭美玲亲自来找的人,气势凌人地走进片场,劈头就甩了顾适一巴掌。   “贱种!前两天来骗了钱还不够是吗?还想拐走我的儿子?”   顾适被打的偏过头去,少年的他,白皙俊俏,黑发掩去看不清表情,只有僵硬的下颚,线条紧绷却美好。   季谭美玲扳过他的下巴,狠狠地说道,“跟那个贱女人一样!让人恶心!”   顾适没有做声,拳头却在衣袖下握紧,他不想生事。   小孩儿扑过来抱住女人的腿,“妈!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又离家出走!回家再跟你算账!”女人声音依旧凌厉,人却站着没动,放开手,狠狠地瞪着顾适。   就在这时车后冲出来几个黑西装,半拉半抱着季家小少爷上了车。   顾适依旧垂头站着,直至季母转身走掉,片场的闲人全聚过来围观,悉悉索索地讨论。   “季适?”一直站在一旁中年男人随人群走在最后,突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此人正是季家二当家——季长羡,他长相俊美却略显阴柔,天生一张笑脸,为人城府深沉,是个典型的商人。   “做个交易如何?”   ……   【番外完】   阴谋起   第十四章   天边朝霞红中泛金,太阳却迟迟没有升起,西面却已乌云压顶,直逼过来,快要变天了。深秋的雨,总是带着凛冽的寒气,绵延入骨的湿冷。   即使是季家老太太亲临,也没能加快手术的进程。   第一滴雨跌进土里时,手术室的灯灭了。   凌乱的雨滴稀稀落落纷至沓来,拍打着医院的玻璃窗,似沉重的叹息。   为首的医生,表情也是沉重,扯下口罩,低声说道,“这次勉强救了回来,两天后的肾移植可以取消了,病情陡然恶化,已经……”   季老太太端着茶杯的手一颤,随即克制,神情却已是悲凉,“什么?”   记录册“啪嗒”一声从旁边的小护士甲的手里滑落,“怎么可能,这两天我日日做检查,明明好转不少……怎能可能……”   “是他!”另一面护士乙突然用凃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坐在角落里的顾适,“我昨晚看到他站在小季的病房前……”   护士乙突然住了嘴,男人抬头,眼神里面有东西摄住了她。   那眸中有惊讶还有……悲伤……   拥有这样的一双漂亮的眼睛,怎么可能去害人呢?   “他在病房前干什么?”老太太威严地开口问道,手杖在地上敲了敲,敲的众人心里一紧。   “他……”护士乙无措,“我不知道……小美昨天吃晚饭回护士站说看到有一个男人进去小季的病房半天,鬼鬼祟祟的……她刚讲完,就拉了警报……在……在那之前我们都看到顾适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所以……”   顾适怀里的舒沐清不知何时转醒,她没有推开他,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道季天也要离开她了吗?   “小美呢?”   “她……她昨晚只是回护士站拿包,她倒今天的晚班。”护士乙被季老太太的气场压得喘不过起来。   “这件事在没查明白之前,谁也不准说出去。”季老太太缓缓环顾了一圈,转头对顾适说道,“明天搬回季家。”   顾适握拳,紧抿着唇。   “听到了吗?明天搬回来,我会亲自向媒体宣布的……”   老太太的语气不带一丝一毫悲喜。   “是。”舒沐清震惊地看着身旁的顾适,只见他缓缓站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垂首,低声应道。   听不出感情。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回你那个破季家?”舒沐清坐在床边冷眼看着顾适整理行装,嘲讽道。   “破季家?你以前不是也很迫不及待嫁过去吗?”顾适从衣柜里取出大衣。   “你!”舒沐清怒。   “还不快收拾。”顾适弄好行李箱,起身低头扣着袖口,风度翩翩。   “我才不去!我这两天就在医院陪着季天,随你想在季家怎么样……”舒沐清也站起来,往外走。   “站住!”   她不由脚下一顿,这一声还挺有威严的。   “岳父说了今天公开我们的关系。”他接过一旁李姐递过来的深褐色围巾,“晚上季家举办酒会,你务必得参加。”   “酒会?”舒沐清不可置信地转身,“季天都这样了,你们竟然还有心情办酒会?”   顾适勾唇,不置可否。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安排好的……他就等着这一天!”舒沐清苦恼地看着杯中的红酒。   “那病房里搞鬼的人到底是不是他?”江如琪听了好友的倾诉,不由也皱眉,亏她以前总觉得自家阿沐对对方不好。   “不知道……但昨天我也看到他了……看他站在门口,就走了……”   “他无缘无故去看季天干嘛?”江如琪吃了口慕斯蛋糕,也是苦恼。   为了配合晚上的酒会,舒沐清拉着闺蜜匆匆买了套礼服,江如琪见她心事重重便缠着要她说。   商场一楼的咖啡厅装修的很有格调,工作日的下午茶时间,三三俩俩个闲人分散在各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糯糯的甜品香味还有丝丝咖啡的浓稠。   江如琪与她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她唯一告诉关于自己婚姻秘密的人。   是啊……他无缘无故去看季天干嘛?她在心中问自己。不由又联想到前几日从电梯里出来的季长羡以及洗手间里的那番话……   “我不离婚了。”舒沐清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她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管真相是如何的肮脏不堪。   “虽说我这两年一直劝你离婚,”江如琪一口咬住小巧的汤匙,“但现在我也不甘心看你这么被蒙在鼓里,棋子般被人利用。”   舒沐清沉默,她又该如何找到真相呢?   吃掉最后一口蛋糕,“季天他还好么?”   舒沐清轻轻地摇摇头,“如果纪玲已经回来了就让她去看看他吧……”   ……   季家在Z城只手遮天,根基极深,牵涉极广,可谓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大家。位于六景山上的季家古宅向来戒备森严,低调处世,今天却一反常态,被记者媒体重重包围,这一切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顾适与舒沐清同乘的轿车还没来得及驶进大门,便已被未接受邀请却前来蹲守的众记者堵了个水泄不通。   “下车。”自上车起便未发一言的顾适吩咐道。   什么?舒沐清还没反应过来,却已被顾适拉下了车。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手忙脚乱地正整理礼服,手臂却被顾适一把抓住,怔怔然抬头,正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眸,还在愣神便突然被拉进怀里。   镁光灯闪烁个不停,那双满载笑意的眼睛却被她看出了几分恶意。   有些气恼的想甩手,却被抓得更紧。   “顾先生,有消息传言您已经结婚了这是真的吗?”   “顾大神?您身旁就是您的妻子吗?”   “请问您隐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请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今天的酒会是公布您季家私生子的身份么?”   “您如今在演艺圈的地位是靠舒季两家……”   ……   舒沐清不敢想象明天出门会是怎样,也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被推出去被曝光,看来医院的工作是不保了。   顾适微笑着接过最近的话筒,清了清喉咙。   “她确实是我的妻子。”声音温柔低沉。   环住女人的腰,俯身吻了下去。   “唔……”她瞪大眼睛。   记者瞬时鸦雀无声,没料到他这么坦诚。   风度款款地维持着接吻的姿势任由记者们拍了几张照,再回到车上,得到满足的记者自动让了行。   酒会   第十五章   酒会是在季家本宅偏院的别墅举行的,与古色古色主院面对而建,也与简朴大气的主院不同,由季长天兴建的别墅具有奢华的欧式风格。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富丽堂皇的大厅一片觥筹交错,云集了Z城乃至全国的名门上流权贵以及被特别邀请安排的媒体人。   “你们来了?”眼尖的季老太太自顾适与舒沐清甫一进门便发现了他们。   “是。”舒沐清见机一把甩开被顾适握着的手,向季老太太依去。   年近七十的季老太太发已花白,依稀却能看出年轻时的无双美貌,端得是气度雍容华贵,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升华。   季老太太见了舒沐清,也是笑的一脸亲昵,柔声说道,“快去那边见见你们的婶婶伯伯。”   却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顾适一眼。   “大哥刚刚在外面玩得那一手还真是高啊。”一个年轻的男子却在此时插了进来,他面容与季长天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招人的桃花眼。   “小泽!”季老太太皱眉,“准备好了吗?一会接受媒体采访可别乱说话。”   原来这个男人便是季长天的另外一个私生子——季泽,与顾适不同的是,他的存在一直是个公开的秘密,也早就插手了季家产业,只是一直没有对外正式宣布。   这个男人,连舒沐清都早已有所耳闻。   他怎么会出现在今天这种场合呢?没来得及细想,肩头被一只大手揽过,指尖冰凉激得她一个寒栗。   “走,过去看看。”顾适笑的完美无缺。   ……   “欢迎大家的捧场,我想大家一定知道今天举办酒会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公布季家未来的继承人……”季长天在台上,面容有些憔悴。   没有理由,没有季家小少爷突然丧失继承权的原因也没有解释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继承人的由来,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私生子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早已司空见惯。   季泽今晚的出现,季家人的明显差别对待,无疑就是为了给顾适一个下马威。   台上他依旧挂着那副笑容,不动神色的演出,天衣无缝。   真不愧是上届影帝得主,演技果然精湛,他在人前是怎样的设定呢?哦!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寡言矜贵?   舒沐清想着不由嘲笑出声,引得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瞟至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视线仅停留了一秒便挪开。   这么卖力的演出,明早因为季天而狂跌的股票应该回升不少吧?   百般不情愿地又随着他应酬了几番,由季老太太亲自领着,介绍了不少重要人物。季老太太的态度也着实让人摸不透。   私下对顾适冷漠至极,公事方面却显得有些卖力了,似乎想有尽快让顾适上手的意思;对季泽态度虽温和亲昵却没有放手的打算……   看着一旁谈笑风生的顾适,真是让她觉得陌生。   这些年,不知道这个男人在爸爸身边学到了多少。   酒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陪着顾适站在别墅门口与来宾一一握手道别。无心应付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见他事必躬亲,弯腰送来宾进车。   也不嫌累,真是为了财产不顾一切……   原来不待见一个人,真的可以让人蒙蔽了双眼,进而不待见这个人的一切,即使是好的,看在眼中也是充满恶意。   ……   顾适夫妻被安排在主院的客房里,说是他们的房间还没有准备好。   “你去哪里?”沐浴出来的舒沐清见男人还穿着晚上酒会时的正装,从发梢到袖口都还是一丝不乱。   顾适见舒沐清出来,从屋内的小沙发上起身,身形略有些不稳,“我去客房睡。”   “你喝醉了。”   他还以为在家里么?她走过去帮他脱了外套。   顾适呼出一口酒气,眼底微红,一把抓住她,“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先去洗澡?”   “恩。”男人难得乖顺。   躺在床上懒懒地吹干头发,有点担心季天的状况,可惜此时却无法去医院陪他。迷迷糊糊将睡未睡,浴室里的水声却一直持续着。   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人已经进去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   在里面睡着了?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有些担心地推门而入,浴室里的一幕让人无语。   “你在干嘛?”她气急败坏地冲过去关了花洒。   只见他还穿着进去时的白衬衣黑西装裤,竟然连衣服也没有脱就在那边洗澡?还洗了一个小时。   “恩?”衣服湿嗒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迷人的肌肉与曲线,他目光迷离。   她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别过头,“好了,别洗了,擦干出来吧。”说罢转身往浴室外走,后边跟了一个跟屁虫。   无奈地看着湿漉漉地男人将房内的木地板迅速晕出一摊水渍,认命地拿过一旁的浴巾将他从头到脚地擦干。   没有看见目光逐渐清醒的男人唇边的一抹浅笑。   不自主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舒沐清身子一僵,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装醉?”把浴巾塞进男人手里,她有些恼怒地爬回床上。   “我……”顾适正要开口,脑中却突然一阵晕眩,冷汗顿时溢了满额,甩了甩脑袋以保持清醒,他又返回浴室,“我再去洗洗。”   “我先睡了……睡衣给你放在床上。”身后女人淡淡地开口。   季天的身体自那天抢救回来后便每况愈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从酒会起,舒沐清便一直守在医院里陪着他。   “上次病房的事查出来了吗?”江如琪边削苹果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没动静。”舒沐清拨正躺在病床上的季天的刘海。   “要嘛被压下来了,要嘛被人蓄意拿走了。”江如琪肯定地说。   “纪玲回来了吗?”舒沐清转移话题。   “……呃……”   “我打给她……”   葬礼   第十六章上所谓真相   “大哥,可以递给我盐么?”   入住季家将近一周了,舒沐清也习惯了一些规矩,比如早餐必须是一起吃的,晚餐却没有准备。   “大哥的手可真好看……”季泽语调奇怪。   没有人接话,季泽又自顾自说下去,“不知道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又害了多少人呢?”   此言一出,餐桌顿时一片寂静。   顾适危险地眯了眯眼,淡定地咬了口面包。   “别乱说话。”季老太太开口,充满威严。   季泽抿唇,往奶油鸡茸汤里倒了些盐,抬头对众人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叠东西,丢到餐桌上。   照片顿时散成一片,是那晚监控器拍下的病房动静。   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病房季天站床前的男人面容有些模糊,但从衣着轮廓能依稀确实是有些像顾适的。   特别是男人的衣着,与那晚顾适的薄西装从细节上看是一模一样的。   看着舒沐清和季长天惊讶的表情,季泽得意洋洋地笑着,静等自己预期的结果。虽然他不知道这叠照片和录像带是谁寄给他的,但顾适无疑是他继承季家最大的威胁。   听说顾适得罪的人也不少。如果让他们知道季天的病危和他脱不了干系……   “是你做的么?”季老太太表情没有半分讶异。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么?”顾适淡然道。   季老太太点点头,对季泽说道,“收起这些东西,别再拿出来。”说罢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还在若无其事就着汤吃着烤面包的季长羡。   “啊?”这下轮到季泽目瞪口呆。   就……就这样……   季长天捡起桌上的照片细细地端详,冷笑出声,看向顾适的眼神竟然充满丝丝恨意。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齐心协力让季家继续更大更好的发展下去。”季老太太喝完最后一口汤,“至于那些没有确凿证据的东西,就不要再提了……”   “妈,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季长天猛地站了起来,虽然面上没表现什么,对顾适的怀疑却已有十成十。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季老太太眼中意味不明,“继续吃吧。”   一直未发一语的舒沐清早已食不知味,她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番始终淡定的顾适和季长羡。真的,不是狼狈为奸么?   房内。   “是你么?”舒沐清对镜整理领口。   顾适沉默,如果这事真的是季长羡做的,此时他们在同一条船上,他又算不算帮凶?同一条船?今早如此显而易见的嫁祸,季长羡的目的又是谓何?   “为了季家的财产就值得你如此不择手段?”舒沐清声音沉痛。   心惊于女人眼中的怀疑与埋怨,他不由开口否认,“不是我。”   她冷哼,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他闷不吭声打好领带,几次张口,却说连一句“信我”都似乎丧失了气力。   “季天走了,我们就离婚。”她淡淡留下这一句,转身出门。   ……   距离上次抢救已过了两周,季天却再也没能从重症病房出来。   季家请来了全国最好的医生,最顶尖的医疗设备,最上层的药剂却终究没能挽回季天逐渐流逝的生命。   季天走的那天,Z城迎来了她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一天一地的雪白,何为愁绪?可是这满城飞絮。   仿佛有感应一般,那天病房里来满了人,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   自那日早餐后舒沐清撂下狠话便基本没再见过的顾适也来了,他这几日似乎是在忙着这次舒季两家联手的大工程,每日用过早餐便离开,半夜她熟睡后才回来。   她见季天竟然亲昵地叫他哥哥,十分熟稔的样子。   她见男人浅笑着回应,眼中竟是宠溺。   原来他们中间还有一段渊源?   当着季天的面她也不好问些什么,这个男人可还真会演戏,也难怪小天会上当,最后连谁害了他也不知道。   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吧,这世界上最残忍的,莫过于戳破一个人美梦的泡泡,梦醒了,便要迎接残酷的现实。   所以在最后,顾适近乎狼狈地被季长天赶出了病房,她只是垂首站在一旁,并没有抬头看他。   第十六章下葬礼(把自己写吐了还可以再文艺一点吗?????)   季天是在清晨出的殡,少年人早逝,一切从简,也没占新闻多大的版幅。出殡现场记者寥寥,季家大大小小却是到了个齐。   守了三天三夜的舒沐清此时大脑却无比清醒,当年季阳出事,她还在英国连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如今,这又算什么。   怔然地看着骨灰盒缓缓下葬,她不禁抬头,不忍再看,眼眶因为近日泪腺过于发达而有些发干,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季天的笑颜,衬着蓝天白云,干净而美好。   耳边依旧是他少年青涩的嗓音,期期艾艾地跟在她后面叫嫂子嫂子的。   “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跟哥哥结婚呀……到时候我就叫你嫂子……嫂子……”   “嫂子……你明天还来么?我帮你们望风……”   “哥哥……嫂子……”   笑时两个小梨涡,长睫毛。   如今物是人非,提前退场,对于他们来说何尝又不是件好事?最起码,就没有这许多心痛惆怅。   季母在一旁哭得痛彻心扉,由季长天扶着,几欲昏厥。   转头看了眼比肩而站面无表情的顾适,淡漠的侧脸英俊宛若神祗。不由想起季天在临终前的话。   “大嫂……希望你能和大哥好好过下去……”   葬礼快接近尾声,天色也渐渐转阴,狂风阵阵似要变天。   突然发了狂的季母挣脱了季长天的扶持,冲至顾适面前。她的力气大极,竟然把没有防备的顾适推得一个踉跄。   “你这个杀人犯!你不得好死!”   舒沐清连忙去拉季母,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无奈发狂的人往往是不受控制,季母又推搡了几下,起先他还任由她,后来一个闪身,季母扑了空没站稳。站在季母身旁的女眷连忙上前扶,却没扶住反而被误伤,连人摔到顾适身上。   两个人斜斜地撞到隔壁的墓碑上发出一声闷响,顾适还算绅士地护住了身上的女人,站直后便立刻放开人。   “贱种!你不得好死!”季母凄厉地尖叫了一声,看人站稳了便又要推。   “美玲,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季长天突然开口,上前拉住了女人,“别在这里吵!”   女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狠狠瞪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的顾适,如淬了毒汁一般。   葬礼由一场闹剧总结,豪门人情总是淡漠,寒暄安慰一番后立马便各自乘车散了。   热闹的鞭炮放过,此刻的寂静让人受不了。墓前仅剩顾适与舒沐清两人。   “协议书你什么时候签字?”语气冷漠得教人难以忍受。   顾适沉默,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刚刚被撞的左腰侧,那里传来的阵阵尖锐疼痛直达心底。刚才那个女眷,体重可是不轻。   “我们回家吧……”他上前去拉她。   “协议书你什么时候签字?”舒沐清没里他,一把甩开。   顾适被打开的手在空中慢慢紧握成拳,他哑声说道,“我不会签的。”   “你什么都得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放过你?”顾适冷哼一声,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当初可是你先缠上我的。”   舒沐清无畏地回视,男人眼中暗色浮动,是从未见过的狠厉,让她不禁有些退缩,连忙重整心神,“我买了明天的机票,这婚离不离我都会走的。”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并不爱你。”   “明天几时的飞机?”顾适眼神陡然空洞,态度似乎妥协。   “晚上八点。”   “那就最后一起吃个午饭,可以吗?”   威胁   第十七章   三日没合眼,与顾适在墓地分手,直接打的回了自己家,身心疲惫,倒头便睡,一觉从下午直睡到了第二天午时。   手忙脚乱起身,早已过了约定时间。   约在他们婚后第一次约会的西餐厅,赶到时已离约定时间迟了足足一个半小时。原本应该静谧柔和的高档西餐厅此时正乱作一团。   “打人啦!”有人扯着喉咙大喊,“明星打人拉!”   有人火速围观,火速拍照。   “那不是顾大神?”   “旁边不是刚上报纸的……前两天的……季家的……”   “季家死了的小儿子的母亲嘛!”   “怎么搁这打起来了?”   ……   天朝果然无论是街尾相间、平摊小店还是上流餐馆都充满着一群具有八卦热情的子民。   舒沐清甫一进门,只看见季母缓缓下滑的身体,还有站在一旁,视若无睹的顾适。   “季妈妈,季妈妈……”她一把搀住季母,却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查看了一番怀里的季母,见她只是昏了过去,便抬头怒视着面前的男人,“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么?”   顾适皱眉,没有说话,紧了紧西装外剪裁得体的深灰色大衣,一手扣在腹间,一手背在身后。   舒沐清吃力地扶起地上的季母,“你害死她儿子还不够么……”说着,眼泪便往下淌。   “我没有……”顾适从背后不知把什么东西放进大衣口袋中,这才上前抓住舒沐清的肩膀。   “你放开我!”舒沐清歇斯底里。   季母却在此刻倏然睁开眼睛,尖叫了一声,从舒沐清怀里挣脱朝餐馆外跑去。   “季妈妈……”舒沐清连忙去追。   ……   餐馆外,发狂的季母早已跑的不见踪影。舒沐清失魂落魄地扶着路灯看着季母离去的方向,心下一片迷惘。   “你冷静点。”顾适缓缓走上前,扶住女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放开我!”   男人只好放手,左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腹间。   如果舒沐清此刻能够看一眼他的话,定会发现男人脸上不正常的惨白。   “你快开车去找找她……”女人反而抓住了男人胸前的衣服。   顾适疼得浑身一颤,不着痕迹地格开了女人。   “你怎么了?”许是终于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   “怎么了?你婆婆刚刚拿刀捅我,你说怎么了?”   舒沐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见男人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把拿开男人护在腹间的手,掀开大衣,血渍已从西装外套渗了出来。   “去车上。”她闷闷地开口。   这伤断不可以去医院,好在创口不深也不大,水果刀,定是在刺上去时候便立刻被拦下。舒沐清为男人用车中备用绷带草草包扎。   顾适半躺在车的后座,尽管动作已放到最缓却还是疼得冷汗出了一身,他看着埋首于药箱的女人,哑声道,“你还走么?”   “弄好就走。”女人默默地帮他缠绷带。   他怒极反笑,捏住女人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走啊,你走了,我便让你们舒家陪你一起消失。”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喘一口气,“你也知道季舒两家最近那个工程……”   男人的气场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却还是怒目相对,“你……你敢!”   “呵……”他任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你……”女人不禁手上用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伤口又涌出些鲜血,男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在笑,“哦?我以前是怎样的?”   “……”女人沉默,那双冷漠的黑眸令人心惊,莫非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以前那些温柔谦卑,迁就隐忍全是装出来的么?   “要我怎样做你才肯放我走?”她垂下眼帘,放柔语气。   他眯眼盯住女人,“放过你?做梦!”说着甩开女人,动手自己自己包扎起伤口,动作熟练凌厉。   “如果你把我服侍舒服了,也许我会考虑放过你爸和你弟弟。”他干净利落的绑好绷带,从大衣里拿出汽车遥控器,“还有这个伤,我要是告发,到时候杀人犯就不是我了,是你婆婆……”   “我不相信……”   “不相信?”顾适挑眉,又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抛到舒沐清座位前,上面还沾着血迹。他打开车门锁,“那你现在下车试试。明天她刺杀我的消息就满城皆知,你不是要去追她么?现在这个任务就交给警察……”   “够了!”舒沐清捂住耳朵。   “郑安呐……”顾适掏出手机。   “不要!”她扑上去要抢,不料轻而易举地就抢了过来,连忙抓紧护在胸前。   顾适又盯着面前的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半晌,闭目捂着伤口艰难地喘息片刻,汗顺着双鬓流下,“去买点药上来。”   “什么药?”她惊恐道。   “你觉得什么药合适就买……什么吧。”他指指左腰侧。   那里青紫一片撞得不轻,不过似乎已经被料理过了,“怎么弄的?”   “你婆婆昨天蓄意谋杀……”他语调嘲讽。   她夺门而出。   再返回车上,发现男人已然正襟危坐,一丝不乱地打着电话,见她上车,偏头示意她把药放在一旁。   谈话内容似乎已接近尾声,她还没来得及偷听便已被挂断。   “坐前面去开车。”淡淡扔下一句,顾适往后靠了靠,闭目养神起来。   “去哪儿啊?”   “鑫瑞饭店。”   “都这样了还去喝酒啊?你想死了?”   “不正合你愿吗?”   “你……”就算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她也没想过报复或者什么。其中原因,她也不想深究。   看着镜子中男人完美无瑕的睡颜,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比季阳还要好看上几分的,都说男孩多像母亲,说起来,他似乎也不与日前刚打过照面的顾母有哪里相似。   那顾母美则美矣,却不免胭脂俗粉。   幸好中午为了赴他的约,想着是最后一次,隆重打扮了一下,这样直接去饭局也不会出差错。这次约见的是一伙德国客户,也是季舒两家此次工程的主要投资商之一。自顾适进了季家,便主要着手海外市场,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防他。   “我在外面等你吧。”舒沐清挽着他的手,不想进去。   “你不是副修德语?权当翻译。”顾适语气冷淡,“顺便挡挡酒。”   想起刚刚临下车,喊半天都没喊醒,她着实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撑得住吗?”   顾适一愣,“没事的,习惯了。”   习惯了?什么意思?   好在是外国投资商,喝酒不是重头戏,白酒也没怎么喝,主要是干红,德国人毕竟是好酒的。   一进包厢,顾大神就瞬间变成了外交顾,眼神明亮了,走路有力了,声音洪亮了,一张脸笑的跟朵花似的,真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啊。   “姐,你怎么来了?”舒沐泽暗地里扯他姐的袖子,他今天作为舒家代表出席。这次的合同,对于季家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舒家却是投入了全部资本。   “都公开了,陪他也是自然。”舒沐清不愿多说。   他起身回酒,不再多问。   想是今天顾适终于知道控制,怕伤口发炎,没有再把酒当白开水喝,总让人觉得此人喝酒不要命。   说是让她来挡酒,可每当她一应客户要求,某顾就让舒沐泽喝,所以到最后,喝趴下的反而是舒沐泽。   “要你少喝点,你非不听。”舒沐清陪着她弟弟在男厕所狂吐,门口立着“清洗中”的牌子。   “现在知道了难受了吧……”她心疼地拍着舒沐泽的背。   “哎……明天早上头痛死你。”   ……   顾适靠墙站着,听着里面那女人跟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胃里突然一阵抽痛,他不由弯下腰去按,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发冷,有些站不住。   ……   “别乱动!快起来!”   听见姐弟俩似乎要出来了,他连忙站直身子,刚回头便看见舒沐清扶着她弟弟就走出来。舒沐泽张牙舞爪乱七八糟地挥舞着他的四肢,形象全毁。   “都要你不要给他喝了。”舒沐清看见顾适正站在门口,不禁埋怨道。   顾适沉默,接过舒沐泽。这家伙一到他姐夫手里,立马就老实了,yang儿吧唧的。   “回哪儿啊?”舒沐清揉揉发酸的手臂。   “先把他送回家吧。”   舒沐清点点头,“我去前台要点解酒药。”   “等下去路边二十四小时药店买吧,这里的没效果……”   “继续喝!继续喝!”舒沐泽突然又发了疯,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顾适,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般冲到大厅中央唱歌。   甩了会儿领带,突然又歇了菜,抱头蹲在地上,“头疼,头疼,要死了……”   顾适扶额。   舒沐清连忙跑过去,“别闹了,快起来。”可惜她一个人根本就拉不起来。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哎,快快快~”去送客户的助理小王终于回来了。   “劳烦你把他送回家。”顾适强打起精神,吩咐道。   “别忘了买醒酒药。”   “好的。”小王扛起舒沐泽,他早就习惯他家少爷酒品。   ……   室外的温度冻得舒沐清一个激灵,还好泊车小弟已将车开到了门口。   “你开车吧。”顾适揉揉太阳穴,开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舒沐清随手打开电台,顾大神在唱歌,她猛地关掉。   车内一片寂静。   “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了我?”她不怕死地继续问。   顾适没有答话,只是紧皱眉头,闭目忍着伤口与胃部的传来的叫嚣。   “你做的事我都不去计较了,你就不能……”   “闭嘴!”他的怒火总是能轻易地被她勾起。   “你这样有意思吗?”舒沐清也激动起来,眼睛却不得不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胃部的钝痛变的难以忍受起来,连带着心似乎也好像隐隐作痛,他偏头眼也不眨地看着旁边的女人的苦恼的侧脸,手下用力按住胃。   “都跟你说了,我不爱你。当初是我的错,我不该拿你当替身,可你不也拿我当棋子么。现在……”见他没有答话,她还想继续说清楚。   她的喋喋不休的话语似乎化为实体绕在他的眼前,一阵晕眩将他淹没,反胃感愈发的强烈,他揉了揉太阳穴,难受到了极点。   “闭嘴……”他语气低弱。   “你做了还怕人说!”她完全未发觉他的异样。   “别说了……”这句轻得如同呓语。   舒沐清被这句乞求弄得一愣,不由闭上了嘴,侧头看他,被他惨淡的脸色骇住。   当初手术后根本就没有调养,再加上连日的劳累,季母的那一刀无疑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能坐在这里只能证明他是真能撑。   ……   车开到家门口时,疼痛似乎也到了一个临界点,顾适只觉得耳边阵阵轰鸣,还有无边无际的疼痛,他如同溺水之人,无力挣扎只能忍耐。   “还能起来吗?”舒沐清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满手的冷汗,温度却不是太高。   咬牙撑着门勉强下了车,却似乎再也动不了,冷汗加剧,他难受得用头抵着车门,弯腰按着胃。   舒沐清在一旁扶住他,他似乎根本就没力气站直,进而把整个重量都交给了她。   “别……再说了……”他倚在她耳边低语,“别说……不爱我。”   她沉默。   “我知道……所以……你别再说了……”他呼吸急促,眼前泛黑,却一个劲抓住她念叨重复个不停。   ……   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她忽然就心疼了。   下放   第十八章   晕眩大概持续了几分钟,朦胧中睁开眼睛,发现不知道什么靠着车身坐在了地上。抬手用指腹抹掉女人脸颊上的泪滴。   “没事……喝多了……”   舒沐清也自觉失态,赶忙擦掉刚刚急出来的眼泪,“多你妹,今天才喝这么点,怎么可能喝多。”   顾适安抚地笑笑,倦意凝在长长的睫毛上,被灯光照着,变的虚无缥缈又仿佛有些沉重。   “伤口疼吧?你刚刚虚脱了。”   都怪他太会掩饰,以至于从饭局开始的那一刻,她就忘了他还有伤在身。   “没事……”   “我扶不动你,等你恢复点力气了,我们再上楼。”她呐呐解释道。   顾适虚弱地点点头。   舒沐清说完偷看了下他的脸色,乖乖地蹲在一旁,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急急地站起来,“去车上吧,地上冷。”   看着她伸出的手,那么漂亮,娇嫩的一双手,从没受过风吹日晒,多好啊。他借力勉强地站了起来,“我没事了,走吧。”   ……   从楼下到家中,今天这一段路似乎走了很久,两个人只是专心地想要回家,一个专心地走,一个专心的扶。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纠结的,惨烈的,匪夷所思的一切。   看着男人的侧脸,与今天在车中恶狠狠地威胁她的那个人似乎完全不同,尽管仍然缄默冷清,却是让人心安的,这和以往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总是在变,她从来都摸不透他的想法。而这一刻,她只是想跟他回家。其他的东西,就交给明天吧。   这个男人是真想死么???   昨晚忙了她一夜。先是伤口崩裂,给重新包扎,然后紧接着就是高烧,直逼三十九度,幸好堪堪也在凌晨退了下去。   现在呢?   她猛地坐起来,身旁的床单已冷得失了余温。抬头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壁钟,不晚啊,这才九点呐!   人去哪了?不会去上班了吧?   她茫茫然绕着整个屋子走了一圈,果然去上班了。   真是想死了……   她真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好好的大明星不当,现在非要搀和进季家豪门争斗,不但劳心伤神不说,还不知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要说为财,顾大影帝赚的不比他在季家打工少。   不管怎样,都是不要命般的工作。   不过去了季家他好像以为自己身份进阶多少似的,这些天没少给脸子她看,态度也傲慢起来。真是!凶巴巴的,竟然还敢威胁她!   离婚离婚!她就是要离婚!以后他端着个季家大少的架子,不知还要给多少气给她受!阴谋什么的,她都不想知道也才不要奉陪了!   他昨天那威胁一定也是在吓她吧……肯定是的,她暗自点头。   按他那性子,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渣事情的。费力收拾行李……   看来自己果然对他不够了解啊……舒沐清站在大门前扶额。   门被反锁了,下了三道密码锁。   任凭她试了所有一切她可以想到的密码也无一成功。   顾适果然是个渣么?   季氏总部顶层会议室。   早上的例会刚散,自次子过世后,季长天这个季家名义上的当家首次出席了会议。这些年来,他一直显得无心家族事业,如今这个势头似乎是想要有所动作。   就在众人在为这次两个私生子进门,谁将会更受青睐时,季长天在会议上的明显偏颇,无不引发众人兴趣。   看来这个顾大影帝也有些手段,也不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回事儿,上了季长羡这条老狐狸的船。现在两方对立,可有好戏看了。   待会议室的人都散尽,顾适才缓缓撑桌站起来。   “等等。”   一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季长羡开了口。   顾适闻声又坐下,仿佛料到一般。   “你考虑好了没有?”   “我不接受你的条件。”   “她要离婚,你撤手舒家工程。”季长羡端着茶杯缓缓走向顾适,“多么名正言顺。”   “舒家待我不薄。”   “这次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他撑着桌面,俯视椅中的后辈。   “我们不会离婚的。”顾适抬头迎接老狐狸的目光,坦然道,“不离婚,就不能撤资。”   一个笑容慢慢在季长羡嘴角漾开,“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他可是真薄情,你呢?”他摇摇头,“你就不怕我撤了你在公司的后盾?”   顾适回以一个微笑,“后盾?我曾有过后盾么?”   有些话只是没有明说。   季长羡盯着这个年轻的后辈看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行至门口,手扶着门把又停住脚步,“你啊,就是太聪明看的太透彻,A城那几个工厂开发就也交给你了。”   ……   他目送着他大步走出会议室,手才缓缓抵上腹部,皱紧了眉头却无法消磨内里的痛意。没合他意,还不小心说错了话,显而易见的惩罚。   先不说跟进工厂开发完全与他现在的职务八竿子打不上边儿,视察核实面面顾及也是最累最耗人体力的。   空降的太子军似乎最能引起一些从基层爬上来的商场负责人的反感,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往往是太子军的标志。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曾经是个什么影帝,要一个演员来管理商场运作?笑话!   所以自然,顾适此次取代原来多年负责A城业务的分部经理李萧成成为负责此次商场开业的最大运作人无疑遭到了无数质疑与怨言。   然而这次季长羡似乎要存心给顾适难看,不但公然撤销原负责经理的职务以引起公愤而且没有派人负责陪同。   顾适此行将要面临的困难重重。   “我们的计划是将万隆商城做成本市数一数二的大商场,目标消费群自然是订在中等档次,也就是主要面向公司白领,再兼顾一些大款和一般的工薪阶层。开业时间总部初步订在元月一日,所以时间就很紧了。”   总经理办公室内,一名中年西装男子面目严肃地陈述现状,“李总的离职无疑对这次的计划……”   “我会尽快熟悉商场业务的。”顾适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   底下一阵悉悉索索地讨论声。   “我对于商场开发这一块还只是新手,今后还要向在座的各位学习。所以,还要多多指教了。”顾适态度十分谦逊。   然而有人却不想就此罢休。   “反正萧成走了,我找不到还继续为商场工作的理由。我不管你们总部到底有些什么弯弯绕绕的猫腻,这次说撤就把人撤下了,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产品设计总监周沉水语气强硬,他在公司一向张狂不羁,仗着才华,为所欲为。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规定日期前能够成功开业,就不要再为私情……”执行部长叶芙站出来说话。   周沉水“啪”地丢下手中的公文,对一旁叶果的话恍若未闻,“嘿,我今儿还真不做了。”语罢,头也没回,摔门而去。   “你……”叶果一挽长发,没料到他竟然来真的。   一直静看着眼前的一切的顾适纹丝未乱,挥手制止了激动的叶芙。   “这回产品的设计怎么办啊?”   “就是啊,小周可是我们商场产品设计包装的骨干啊……”   ……   “叶芙,你去把设计招聘贴出去吧。”顾适淡然道。   “这……”   已经有人在底下摇头。   “好了,时间紧迫,设计部门已经执行部就由我先来接手吧。”顾适从容站起,环顾一周,气场已是逼人,“反正我现在这个位置坐着,在各位心中,也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吧?”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这个影帝,不简单。   心痛   第十九章   自从上次被反锁在家中后,舒沐清便正式被囚禁起来。此次顾适的明升暗调到A市,她自然也被他抓着随行。   哭闹过,理论过,却都没换来应有的回应与解释。   只是威胁,让人不解的威胁。   后来她便妥协了,至少是表面上的妥协,毕竟舒家工程还未结束,不管他所言是真是假,只要等此次工程告一段落,再闹也不迟。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重新开始已不再可能,他既然如此做了,也不怪她无情。至此她对他的态度便愈发的淡了,几近无视。   只是到达A市当晚,她提出要分房睡时,他的反应也没有什么特别。没有再次恶狠狠地恐吓,只是淡淡地随她去了。   今天她照例早早上床睡觉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在将近凌晨刚刚睡去却莫名其妙地又醒了,嗓子干的厉害,只得爬起来倒水。   书房的灯还亮着,从门缝里透出来,柔和的光线给予冰冷的淡肤色瓷砖几许暖意。舒沐清抬手看了看腕表,三点过半。   他最近不但要顾及德国那边的海外市场还要忙着A市商场开业的事,工作量可想而知。也不知道那日的伤口愈合的怎么样了,本来需要静养的伤口,却在第三天就颠簸来了A市。   鬼使神差般推开了书房的门,本以为他该是正襟危坐地看图表或者公文,结果大半个身子趴在书桌上,不知在勾勾画画些什么,眉头微皱,尽染倦意。   闻声只是抬头,刚刚好撞进女人坦然的眼里。俩人就这么对望着,不知所谓。   舒沐清呐呐地站在原地,懊恼自己为何回推门进来,忙摆出一张冷硬的脸,瞪回去。   顾适支额缓缓坐正,低头没再理她,埋首继续画。   她有些尴尬,走上前去佯装拿东西,顺便瞟到桌面上的画。   是一些商品设计图,画得挺像模像样的,堪称专业级别。   他什么时候还有了这种爱好?大半夜的画画玩。   “快去睡吧。”他淡淡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理他,随便捞了件东西,转身就走。行至门口,有些好奇地回头,却见人又趴桌上去了,手上却是没停,神情专注,姿势奇怪至极。   她又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俩步,只见他在大冷天额上竟然起了一层薄汗,左手至始至终护在腹间,没挪开过。   “伤好了吗?”   “恩。”他连忙把左手抬上桌,按住图纸,欲盖弥彰。   屋内开了暖气,他尽着了一件衬衣,一团血渍在上面晕开,格外的刺目,当事人却似乎没有察觉。   “裂开了。”舒沐清皱眉,他感觉不到么?   他低头去看,神情如旧,“你快去睡吧,我等下自己弄。”   “你……”她还能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了房间,在黑暗里躺着,却没了睡意。脑海里始终是男人刚刚趴在桌上的样子,明明就该是很难受的,却偏偏要强撑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墙上的夜明钟已是五点,书房里却依旧没有动静。   朦胧中却好像有人坐在了床边,喘息也是朦胧的,带些压抑,手被执起慢慢探向来人的胃部,那里一片冷硬,收缩的有些强烈,似乎是痉挛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没有甩开他的手,月光洒进来,房内几可视物。他姿势别扭地倚靠在床头,头微微上仰,仅能看见紧绷的下颌,想是痛得紧了,冷汗自鬓角一滴一滴流下来,滴在她的手臂上,仿佛能灼烧皮肤。   “疼吗?”   顾适身子一僵,没料到她会醒来。   接下来两个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疼痛猛地在胃里炸开,却及不上心里受的千分之一。他闷哼一声又死死地咬住嘴唇,撑着床极慢地站了起来,用全身地力气死死地抵着胃,却缓解不了一丝一毫的疼痛,伤口又渗出些血,他只想逃离这个房间。   她说。   “活该。”   僵硬地躺在被子里面,他一遍一遍跟自己讲无所谓,多少伤人的话他都听过了。他知道她心肠软,哪怕是前些天她与他闹,重话也没从她嘴里出来过。   今天这短短两个字,却像把利剑,直□了他的心脏。   如果是她说的,他怎么受得了?   吞了大把的消炎药和止痛药,卷着被子静等疼痛过去。盖著被子的时候象被一团火裹住了一样灼热难忍,可是将手稍稍露出一点便觉得砭骨的冷与痛。头象枕在铁块上一样,又晕又僵,痛得他眼前直冒金星。折腾至天将破晓,他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可是意识深处却非常清醒,所有的痛与苦就愈发的清楚细致起来。   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是异常平静地躺在床上,用力按著胃,清楚地感觉著时间一分锺一分锺地慢慢从身边流过。   与以往不同的,只是更多的心酸。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他从昏睡中拖出,才发现冷汗湿了自己一身,   七点零五分,十二月下旬的阴天,天刚蒙蒙亮,也不知道是何时昏睡过去的。他闭目喘息片刻,接通电话。   “顾总,不好了,出事了!”电话那头传来叶果咋咋呼呼的声音,背景嘈杂一片。   “怎么了?”   他坐起身,按住额头熬过一阵晕眩。他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   “明天就要展开试营业了,工厂那边的货怎么也发不下来!”   “是季家设在A市的工厂吗?”他冷静地问到。   “是的,不知是谁压着货……”信号陡然微弱下去,女人的声音便有些听不清。   “我马上就过来。”   他边通话边有些手脚麻木的穿好衣服,头显得特别的沉,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清醒,心中空茫茫一片。   临出门在玄关换鞋时发现舒沐清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身形单薄只着了件吊带睡裙,神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垂下眼帘不想看,匆忙出了门。   强压下那一点酸涩。   然后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顾大神,心机深沉、不形于色。   茫茫然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昨晚那句话说完就想吞进去,前两天的恨意在心里绕圈圈,一遍又一遍,最终绕成那两个字。本以为他会残忍地笑笑然后以更残忍的话回击,却没料到他露出如此的神情,好似被刺伤一般的神情。   是什么,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到了这一步?   等到顾适赶到现场,商场各部门干事已然齐齐抵达。众人见他来了,竟然是齐齐松了口气,近两个礼拜的合作,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商场进展到今天,虽然不是顺风顺水却也尽如人意。这个影帝肚子里到底有没有料,他们多少心中也有了掂量。   “是腾达公司昨天来砸了场子还将工人全部带走了。”叶果冲上来汇报情况。   顾适微眯起眼,“敢砸季家的场子?”   “我们毕竟是到别人地盘上抢生意。”   “货呢?”   “总部压着不让发。”   顾适点点头,面无表情。   “你们都在这干嘛?”他冷冷地看了眼干站着的一群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   “还不快回去干事,执行部留下。”他挥挥手,又放柔声音,“大家抓紧,还剩三天了。”   ……   “顾总,那产品的广告设计的最终定稿……”设计部长徘徊回来。   顾适这才想起来刚刚急着出门除了钥匙什么都没带,顺带提醒了他那正哀鸣不止的胃。   “我等下派人给你送过去。”   犹豫了片刻终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按上发痛的胃部。   “怎么了?”   “能帮忙把玄关上的那个文件夹送过来么?谢谢。”他的声音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密码。”   “……061209。”   “你不怕我跑了?”   他沉默,挂了电话。   刺耳的手机铃声将他从昏睡中拖出,才发现冷汗湿了自己一身,   七点零五分,十二月下旬的阴天,天刚蒙蒙亮,也不知道是何时昏睡过去的。他闭目喘息片刻,接通电话。   “顾总,不好了,出事了!”电话那头传来叶果咋咋呼呼的声音,背景嘈杂一片。   “怎么了?”   他坐起身,按住额头熬过一阵晕眩。他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   “明天就要展开试营业了,工厂那边的货怎么也发不下来!”   “是季家设在A市的工厂吗?”他冷静地问到。   “是的,不知是谁压着货……”信号陡然微弱下去,女人的声音便有些听不清。   “我马上就过来。”   他边通话边有些手脚麻木的穿好衣服,头显得特别的沉,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清醒,心中空茫茫一片。   临出门在玄关换鞋时发现舒沐清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身形单薄只着了件吊带睡裙,神色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垂下眼帘不想看,匆忙出了门。   强压下那一点酸涩。   然后依旧是那个无坚不摧的顾大神,心机深沉、不形于色。   茫茫然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她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昨晚那句话说完就想吞进去,前两天的恨意在心里绕圈圈,一遍又一遍,最终绕成那两个字。本以为他会残忍地笑笑然后以更残忍的话回击,却没料到他露出如此的神情,好似被刺伤一般的神情。   是什么,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到了这一步?   等到顾适赶到现场,商场各部门干事已然齐齐抵达。众人见他来了,竟然是齐齐松了口气,近两个礼拜的合作,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商场进展到今天,虽然不是顺风顺水却也尽如人意。这个影帝肚子里到底有没有料,他们多少心中也有了掂量。   “是腾达公司昨天来砸了场子还将工人全部带走了。”叶果冲上来汇报情况。   顾适微眯起眼,“敢砸季家的场子?”   “我们毕竟是到别人地盘上抢生意。”   “货呢?”   “总部压着不让发。”   顾适点点头,面无表情。   “你们都在这干嘛?”他冷冷地看了眼干站着的一群人。   众人大眼瞪小眼。   “还不快回去干事,执行部留下。”他挥挥手,又放柔声音,“大家抓紧,还剩三天了。”   ……   “顾总,那产品的广告设计的最终定稿……”设计部长徘徊回来。   顾适这才想起来刚刚急着出门除了钥匙什么都没带,顺带提醒了他那正哀鸣不止的胃。   “我等下派人给你送过去。”   犹豫了片刻终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按上发痛的胃部。   “怎么了?”   “能帮忙把玄关上的那个文件夹送过来么?谢谢。”他的声音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密码。”   “……061209。”   “你不怕我跑了?”   他沉默,挂了电话。   工厂风波   第二十章   拿着文件夹辗转摸到了工厂,她也没生跑路的念头。下了出租,便看见一辆大货车正迎面驶来。   顾适正靠在厂门口打着电话,似乎在交涉什么,身穿黑色长款大衣,依旧是影帝的风采,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走至他面前,刚刚好收起电话。   “谢谢。”语气愈发疏远。   她张口正待说话,只见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一个女人,着“白骨精”套装,干练漂亮,正是叶果。   “顾总,剩下的工人不到十个,时间来不及了,怎么办?”   看着货物一箱箱被搬下来,他沉吟片刻,“打电话把能喊来帮忙的都喊来,这批货对于明天的试营业非常重要。”   “我……”舒沐清突然开口。   顾适回头看她,眼神陌生。   “能负责包装。”她轻声说道,“反正也是季家的……”   “来吧。”他转身走了,语气确是轻柔。   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定地包着产品,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上午,尽管号召来了一部分人,却依旧是杯水车薪,要在明天将这批货物全部上架,估计得熬通宵。   “这下看还说我们顾总的坏话!”   看着不远处顾适忙碌的身影,一旁的叶果捧着脸碎碎念花痴,又赶忙继续手中的活。   “说他坏话?”   “恩!”叶果重重点头,“你没看见前两天我们顾总刚来时那几个老家伙的嘴脸,那叫一个嗤之以鼻、目中无人……现在!还不是被我们顾总收拾的服服帖帖。”   舒沐清沉默。   “不过呀……”叶果复又叹息,“就是有点工作狂,真怀疑他是怎么上手商场事务的,季家主营房地产啊……”   “他不用睡觉的。”舒沐清接道,想起那夜夜不曾熄灭的书房灯光。   叶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舒沐清,她当然知道她的身份。   她又看了一眼正在搬货的顾适,故意说道,“难怪最近瘦了这么多,今天脸色这么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舒沐清也随着她的目光朝不远处的男人望过去,那姿势熟练而流畅,好似经常搬东西一般,却不难看到每个间隙他不着痕迹地按住胃,微闭着眼忍耐。   很痛吗?   她的心似乎随着他按在腹部的手一起下陷,昨晚那一块血渍在此刻刻进了她的脑海,根深蒂固。   ……   “不去吃点吗?”叶果半倚在货车旁边,看着还在搬货物的顾适。   “你们先去吧,我没胃口。”顾适放下手里的活,“我休息会。”   今天不但精神特别好,胃里的疼痛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只是人有点虚浮无力,就想趁着现在还撑得住先应付着。   “那我就先过去了。”叶果有些依依不舍,掏出面巾纸想帮忙擦擦他额上的汗水。   顾适不着痕迹地避开,用手接过纸巾,对她笑笑,“快去吧。”   舒沐清端着盒饭和大伙坐在一起,自是看见了不远处这幕情景,她只是看着,心情复杂,矛盾极了。   “还以为影帝多端架子呢,现在又是我们的老总,没想到竟然也帮忙干活。”工人甲感叹。   “这不急着赶工么!”   “哎!你不看他那架势,好像做过这一行似的!”   “别瞎说,人家影帝你说人家当过搬运工啊?”   “我刚刚偷偷观察了,那技巧什么的真像是做过!”工人小二插嘴。   大伙儿哄笑。   “这就说明我们顾总无所不能,不端架子,多好啊!”早已回来的叶果不忘赞叹一下她的倾慕对象。   众人又笑,心下却是赞同的。   舒沐清又抬眼往顾适的方向看过去,他正神情专注地对着笔记本,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被谈论对象。   依稀记得他到舒家之前,跑过龙套做过小工,如果当年他母亲就在赌博他父亲就得了尿毒症,那些时日,于他该是何等的艰难。   现在呢?她凝望着他,似乎没见过他开怀的笑过。   他快乐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为了钱财,以他当初在演艺圈的地位,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是什么让他义无反顾的回了季家,以不堪的私生子的身份?   “喝粥。”她闷闷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正在忙碌的男人,“昨晚那样说你……对不起……”   顾适有些诧异地抬头,随即调笑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饿死算了。”   “你……”舒沐清气结,她把饭盒往台阶上重重地一放,“随你吃不吃!”说完往包装间区走去。   身后顾适不语,手里工作没停。   “你昨晚走后,我想了很多。这些事情,也不全是你的错,有些时候,你为了自己做些什么也是无可厚非的。季天医院的事情……我……信你一次。”   她背对着他,含糊不清地说完,突然转了身,目光依旧是坦然,“我不管你对我的心意是不是真的,但胁迫我始终是你的不对。从小我爸爸就跟我说,‘无论别人怎样对你,都不要对别人做同样地事情,要凭自己的良心去选择对与错。’所以我才为昨天的话,向你道歉。”   匆匆讲完,她飞快地走掉了。   顾适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楞,又抬起一个箱子,弯腰起身间,眼帘微垂,眸中笑意更浓,却染苦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晚上九点,工厂进展却不怎么理想,只完成了大概百分之六十的工作,也不知能否在明早八点前顺利抵达商城。   顾适拿着扩声器在工厂走来走去,不停地大声喊话,鼓动士气。   不止一次在脑中幻想过季阳工作后的样子,每天清晨出门前为他在门口系领带,中午的爱心便当,想象他办公时严肃的侧脸,还有他穿西装的样子,是不是和高中时穿校服的一般养眼夺目……   顾适还在喊话,哈出的白气在唇边缭绕,大衣脱掉了,只穿着银灰色的衬衫,袖子高高卷起,精明干练的样子。   冷漠毒舌的季阳不善职场交际应酬,如若当初接手了季家生意,恐怕一路上也是凶多吉少,况且他也对经商不算钟爱……   一旁的叶果看不过眼,将搭在工具架上的大衣取了下来,上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舒沐清,一把将手里的衣服塞在了她的怀里。   “快去给他,多冷啊。”语气僵硬。   舒沐清愣愣地看着怀里的衣服,又抬头看看面前一脸担心的女人,心下了然,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   “多关心他。”叶果突然开口,这话要是让她的下属们听到,不知要跌破多少眼镜。   这可是美丽强势的行政部女王啊……   “我们不是……”舒沐清还想解释。   “我不管你们什么商业联婚的,他看你什么眼神我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叶果打断她的话,“你不好好珍惜,我可就开抢了。”   ……   舒沐清踮起脚帮他把大衣披上,竟然被他一把扯了下来丢回怀里。   “都说了不需要!”他也未回头,语气有些冲,透着焦躁。   “顾适……”她拔高音量叫了一声。   他猛地回头,表情奇怪,呐呐道,“我很热……”,还抹了把额上的汗。   她将大衣抱在怀里,仔细端详面前的人,一张脸白的诡异,眼睛下透着淡淡地青影,人虽然看着精神,面色却憔悴至极的。   “伤口疼还是胃疼?”   顾适没有回答。   她又踮脚把衣服披在他肩上,这次他没有再拒绝,乖乖的任她动作。   透着薄薄的衣料,他身上的热度灼烧了她的指尖,连带着她的心也微微一颤,慌忙蜷缩起手指。   “你发烧了。”   当事者似乎没有察觉,摸了摸额头,“不会要笑我身体太差。”   “小心眼。”她拉过他的手,他顺势弯下腰。   她轻触他的额头,那里滚烫,竟是高烧。   “去医院。”   “忙着呢,你先过去那边吧。”他又弯了眉眼,好似一切都忘怀毫不介意的样子。   他在赌博……   大神唱歌   第二十一章   大概十一点多时,忽然来了一批人,说是从Z城赶来的,与顾适极为熟稔的样子。他们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给情况带来了转机,也正好将早已困顿不堪的工人职员替换下来。   为首的年轻人叫林宸,这个人舒沐清也是认得的,早些年与舒家有些渊源,现在已是Z城头号帮派的副手,他与顾适称兄道弟。   有些时候,她也不得不佩服顾适的手段。   于是大概在凌晨三点,任务就完成了,讲包装整理好的货物装上车,工人们便被遣散,布置完明早的现场,执行部也该退场。   夜静极了,寒风几可刺骨,整座城市都在沉睡,街道边灯火零星,朦胧迷蒙。唯余万隆商城,此时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   舞台已经搭好,各大公司送来的贺礼条幅也已挂好,还有一大群人在铺明早开业用的红地毯、彩旗还有海报。   青龙带来的人飞快地将商品摆进了店堂里,价码卡片早已准备就绪。   “顾总,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您放心。”留守在商城的小王一见顾适,便连忙跑上来。   “辛苦你们了。”顾适可以很温和。   “不辛苦!”今天在工厂里忙了一整天的职员见了顾适都有些热血沸腾。   顾适由衷地笑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神采,“哪有老总先撤退的道理,我陪你们一起等明天的开业,和你们轮流值守监督。”   ……   其实万隆商城于他,于季家,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现在却是尽心尽力在做了,好像是在赌一口气。虽然是顶着压力半路接手的,非议重重,这将近半个月却是真正的放开手脚大干了一场,没有任何人的束手束脚,猜疑防备。   扶着台阶坐到红地毯上,因为高热全身酸痛不已,一寸一寸的疼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万隆商城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庄重、气势非凡,又被花团锦簇,一派喜气。   如果只是现在的身份,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商城被建立起来,该是多么简单快乐。   不断变幻的灯光映着他的双眸,一片波光潋滟,可是却那麽深邃茫然……   “吃药。”舒沐清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只是机械般地接过,吞下。   “外面冷,去里面坐着吧。”   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的脸被冻得通红,似乎感冒了,都带着鼻音。   “你快进去吧,我再坐会儿。”   “你也得进去。”她拉他。   他弯了眉眼,极轻地笑出声,却皱了眉头,“没力气,站不起来了。”   她静看了他片刻,弯腰搀他,刚起来一半便往下滑。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眉皱的极尽,眼角眉梢都是痛楚,眸中却仍旧有笑意,“别动,难受……”   舒沐清一震,停了动作。   他说难受,那该多难受?   “怎么样?撑得住吗?要不要去医院……”舒沐清一边锲而不舍地搀住他,一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聒噪。   明明她是极轻的耳语,此刻在他听来却不知为何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响雷在他脑内炸开,随之而来的是撕裂般的疼痛。   “闭嘴!”他低吼,声音暗哑地厉害。   她被吼得一愣,有些委屈地轻咬下唇,“你坐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啊。”   顾适没吭声,闭目忍耐,只是疼,此时却连是哪疼都感觉不出来了。   她只好陪他僵硬的半站着,寒风凛冽,她却一点都没觉得冷,身旁的男人体温似乎又升高了些,滚烫滚烫却仍在颤抖。   他们紧挨着,寂静的夜空,一切的声音似乎消失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男人无声地忍耐着,甚至没有一丝□,她却渐渐地能感应到他的疼痛,如此巨大的痛楚……   “唔……”他闷哼一声,捂着胃挣脱了她的搀扶,似乎想要呕吐,转过身走到了马路边上,经过众人时竟然还能挺得笔直,大跨步的。   她紧跟着,看他吐过几回,头一次这么紧张。   没吐出多少东西,除去那几口粥,他几乎一整天都没进食,只是些酸水。她站在一旁都能闻到空气中苦涩的味道。   他连呕吐都是安静的。这一番动作下来,竟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走吧……”他轻叹,喉咙在呕吐中受了损伤,“去挂水。”   吐过似乎精神又好了许多,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不然明天还真应付不过来了。”   “住院吧!”听了他的话,她竟有些生气,挥手拦了辆计程车。   身体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明天开业呀傻子!”   她无语,主动伸手覆上了他的腹部,“你才是笨蛋!”   最后在顾适的坚持下只是在输液室里挂了瓶水,他用感冒发烧搪塞过去了医生,然后用伤口不便检查为由搪塞过去了舒沐清。   “真的没事吗?”舒沐清把热水递过去,已经是后半夜了,输液室冷飕飕的,零星几人。   靠着椅背闭目的顾适闻言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她那对略带担忧的眸子,蓦然一怔,瑟缩的瞳孔竟然带了几分受宠若惊。   “没事儿。”声音哑的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翘舌音,尾音上扬自是有一番诱人性感的味道。   眼前人难得的虚弱竟细细地扯出舒沐清心底那丝丝心疼与怜爱。   猛地在心里摇摇头。   何必对这种人心软?仓皇地转身欲走,咬咬牙,又回头。   “我去跟医生说换床位吧,好歹睡几个小时。”   “随你。”温柔地说完,还不忘弯起眉眼。   “哦。”又猛地转身。   顾大神能红到这个地步,也全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以……帮我回家重新拿套衣服么?”   “恩。”瞥了眼他身上皱皱的白衬衫,干了一天的重活,纯手工制裁的黑色大衣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如此随意的样子。   也是难得的。   明明应该是冷脸相待的,说过昨天那么过分的话后。   依旧是这副温柔礼貌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争吵,阴谋,彼此恶化的关系……   还有,前几日漠然的态度。   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好似只用对他温柔一丁点,他就会更加温柔的对你。   这两年来,在她的记忆中,似乎也从来没有他红脸生气的样子。   思及此,面前突然浮现他微抿着唇,冷硬着下颚的模样。被刁难的时候,被宋玫情刻意刁难的时候。   却是半句重话也没对她说过。   无论伪装与否,都是难能可贵的。   万腾商城终于在元月一日上午九时正正式开始了为期三天的试营业。   立冬后难得的大晴天,气温回暖,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雪,也因头一天晚上的变天升温而融化了大半。   由于广告这一块做的很到位,基本全市的人都抱着丝丝期待的心理,市内各大公司送来的条幅挂满了商城的楼体。   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市长也亲自参加了试营业的剪彩活动。   顾适仰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商城,天色蓝的纯粹而干净,突然有些感慨。   又低头应付对于一个商城开业来说似乎过于多了的记者们。   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广告。   顾大神息影后首次跟进的商城,有不少影迷粉丝甚至特地大老远从四面八方专程过来逛商城。   一场剪彩活动,办的像个演唱会。   人山人海,络绎不绝。   新开的商城前搭的为吸引客源舞台也正载歌载舞。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顾大神,来一首!”   顾适一瞬间变成全场焦点。   静默了一秒。   于是接着便有千百个声音在齐声喊,排山倒海,震人发聩,似乎蕴含着某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大神!大神!大神!”   “大神!大神!大神!”   “大神!大神!大神!”   ……   连在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喊。   “嘘……”   顾适优雅地抄起桌子上的麦克风,声音是一贯的慵懒沙哑。   他此刻似乎有一种控制人心的魔力,原本狂热的人群立刻被安抚下来。   舒沐清恍然记得他走的是冷漠矜贵路线,这也是她当年随口要求的,只为了更好的模仿季阳。   “您看……”顾适偏头询问市长。   现场更加安静了。   微胖儒雅的市长大人似乎也被现场的气氛给感染了,他微微颌首,算是允许了。   “大神!大神!大神!”   “大神!大神!大神!”   “大神!大神!大神!”   ……   呼声更加激烈。   顾适在万众瞩目下从容登上舞台,露天的临时舞台,灯光基本没有,却丝毫不减他的风采。   “清唱几句吧?”   ……   看着舞台上那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舒沐清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听过他唱歌,几乎是刻意回避,就跟回避他的戏一样。   那样的陌生。   平日里寡言隐忍的男人,竟然可以如此光彩夺目、勾魂夺魄。   ……   清了清嗓子,他轻轻阖眼,声音便如丝绸般滑了出来。   已经对坐了一夜   恐怕天色就要亮了   我开始明白   我们的爱也要散了   你像过去那样走来   紧紧用双手将我环绕   你的温柔其实如刀   叫我还你怎样的笑   我明明都知道   这将是最后的拥抱   你给我一个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   到此一笔勾销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   只有我一个相信天荒地老   也许他也没察觉自己唱完了整首吧,音乐不知不觉地被调音师找到并且放了出来。他并不是出片歌手,只是在节目中偶尔唱一下。   却让不少影迷一曲难忘。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他唱到最后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徒增了些许沧桑与悲切。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相信天荒地老……”最后一个字节极轻,几近喃喃,却让现场有些人动情忘我,哭了出来。   “献丑了,谢谢大家。”一句话将所有人拉回现实,还有掌声雷动。   明明收尾时还闭目皱眉,泫然欲泣,此刻却又是眉眼弯弯地公式化笑容,声音也已听不出半分异样。   如此动人心弦,还算做戏么?   果断医院   第二十二章   “你看到顾总了吗?”正准备功成身退的行动部部长叶果突然拉住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舒沐清。   “可能在办公室吧。”   “商城顶层的?不会吧,刚装修完……”   “……”   “你不去看看?”叶果扬眉。   “我……”   叶果看着她一脸犹疑的样子,抬头望天,“刚刚他下台时脸色苍白的跟鬼似的,小陈还搀了他一把……”   在低头,人不见了。   叶果欣慰笑。   顶层因为是最后装修的,油漆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空荡荡的,大部分桌椅还堆在离货梯很近的走廊里。   很轻易地找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   顾适果然在里面,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和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你……还好吗?”舒沐清站在门口。   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回应。   细跟高跟鞋与木地板的撞击声,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回荡。   走近了几步才发现,趴在桌子上的顾适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黑发,苍白的脸,竟然有种奇异的美感。   “顾适……”   还是没有回应。   舒沐清突然想起上次他在卧室,被单半掉着,似乎也是喊了几次都没有应。   当初以为是睡着了,现在想来却好像未必如此简单……   她试着推了推他,触手一片冰凉。   什么时候退烧的?   期望着如同前几次一样醒来……却没有如愿。   眼角突然瞥见一片血红,华丽的樟木办公桌上竟有一摊血渍。   “顾适!”她连忙把他扶起,声音已是急切。   “唔……”怀里的人闷哼一声,挣扎了一下。   “顾适……”她半跪在地上轻唤。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似的,只是眉头皱的极紧,仿佛很痛,却又没有清醒,右手死扣住上腹部。   “胃疼吗?”她抓住他的左手,按了几个穴道。   顾适只是睫毛轻颤,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痛……”   一声哑声呢喃,却如同一粒石子,被投进舒沐清荒芜已久的心湖,一阵激荡,一阵心颤。   “顾适!你醒醒!”舒沐清本能的判断他是胃出血加伤口感染,此前她便隐约知道他病情的严重性却又不想深究不想注意。   “沐……清……”   模糊难辨的字音,他轻声叫出了她的名字,似一声叹息,仿佛犯了什么禁忌,随之竟紧抿了唇不再出声。   “我在这里!你快醒醒!”舒沐清心下一阵换乱,眼前人的情况极其糟糕,必须先把人喊醒。   “别……”   她掏出手机,正要拨打急救电话,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你……你去隔间拿套衣服……不能……”顾适无意识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轻喘一口气,“不能……被他们看到……”   他们是谁?不用多说,舒沐清已经心知肚明。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顾及这些?   看着面前忍痛的男人,心无端端地就软了。   手臂被他握得晕出淡淡一片红痕,想必该是痛到了极致。   隔间里堆满了未发完的工作人员制服,挑了一套保安服,扯出内里的白衬衣,给顾适换上,好在他外面的铁灰西装并没有湿透。   又为他整理好仪容,擦去冷汗。   勉强馋了人站起来,一路乘电梯摇摇晃晃直至地下一楼。   随着每一次电梯大门的打开,路人家甲们的涌入,原本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地板的人总能立刻就端正了,一手端在腹前,一手垂在腰侧抓着舒沐清的手,端的是一副好老板的样子。   还配合着签名合影。   她在一旁却是半分也不敢松懈,看着,也是心酸。   俩人好不容易悄悄地挪至地下停车场,舒沐清抖着胆子准备试试开车,虽然她拿了驾照,除了上次被他逼着开了一次,就基本没开过车。   实际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进副驾驶座,怎料刚一触及椅子,原来还强撑着的顾适就立马在座位上蜷成了一团,双手死死扣在腹间,没了声响,只余粗重的喘息。   他何时这么失态过?   舒沐清表面镇定地发动了汽车,只盼他不要再次晕了过去,医院那边也不好对付,只怕暴露身份,暴露伤口。   新换的衬衫被迅速浸湿了,领子化为透明色粘在颈脖间。   好不容易开到了医院,顾适却死活不愿下车。   “等……”他此刻讲话,已嫌吃力。   “不能再拖了,你这是急性胃出血……”舒沐清半跪在车门前,近乎哀求。   顾适只是按着腹部,双目紧闭,不发一语。   两人僵持不下。   一旁医院的门卫狐疑地走过来,遥遥见了车里情况惊呼一声,赶紧拿起对讲机。   伸向腰间手臂却一下子被抓住了。   “交给我。”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卫身后,他沉重地摇摇头,复又走到车旁,俯下身子。   “大少爷,您还好吗?”   舒沐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季家的大管家,傅爷。   顾适侧首,抬眼看了一眼来人,扯出一个浅笑。   “你来了。”   说完仿佛松了口气,闷哼一声,弯腰整个人俯在了腿上。   “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大少爷出来!”管家瞪了舒沐清一眼。   “可……”她开着顺从地从车里出来的顾适,有些傻眼。   可……不是死不要出来么?   顾适被送进了季家再A市的特殊病房,医生也是特地安排的,碍于他的身份和身上的刀伤。   情况并不是太危急,傅管家却似乎是特意赶来。   舒沐清与傅管家很熟了。   以前与季阳谈恋爱时,总是频繁的看见他,有时还为他们站岗放哨。   他称季阳小少爷,她当时以为是爱称;称季天为小天,她以为是过于亲昵宠爱。   却称呼顾适大少爷,现在想来就仿佛是在一早就肯定了他的身份。   那几日与顾适宿在季家主宅时,仆人都是能避则避,甚至对他多多少少带了些“害死了季天”的厌恶与轻视。   这个傅管家却似乎与顾适很熟悉的样子,一声“大少爷”,喊得心甘情愿。   “你是病人的妻子吧?”医生突然喊住正要走进病房的舒沐清,低头一脸不耐地在档案里写写画画。   “……是。”舒沐清迟疑。   “病人刚动过胃切除手术,极易复发。怎么看情况完全没有静养?还引发了又一次胃出血?”医生神情带几分责怪。   “胃切除?”舒沐清吃惊道,“不可能……”   这段时间她一直与他在一起,他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医生也有些讶异,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像作假,想起患者腹部上那道伤口,又想起自己被交代过什么,含糊道:“呃……看样子是近两个月前做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愈合……算了,没什么……”   说完他就匆匆走了。   舒沐清还沉浸在巨大的惊讶中。   两个月前……他出差的时候……特地去动的手术么……   难怪回来后脸色憔悴成这样,后来……   后来不是还一路颠簸去了B市,又为了季阳几乎立刻就赶了回来……   那时候他还在挂水。   她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他那显而易见的异常。   ……   舒沐清抓住自己的头发,她不想再想了……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不信任么?   失魂落魄地坐在顾适的病床前,心潮翻涌,却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之间他眉头紧蹙,冷汗已盈了满额。   连睡梦中都在隐忍伪装……与季阳哪里相像?   他什么时候苍白至此了?她竟然从未留意,也未曾在意。   这还是那个在她印象中,面容都模糊的,超人顾适么?那个无所不能的顾适?   “怎么了?”   “恩?”舒沐清好似蓦然惊醒一般,忙朝顾适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注视着她,“没什么……”   “哦。”顾适侧过头去,专心致志地看天花板。   “你不继续睡么?”舒沐清开口。   “睡不着呗……”顾适继续盯天花板,唇角上扬,“疼得厉害。”   “哦。”舒沐清低头。   顾适又偏头去看她,见她脸色不好,唇边弧度更大,似在自嘲,“不好意思,是不是苦肉计使得太频繁?”   “哎?”舒沐清猛地抬头,却见他已闭上眼睛。   舒沐清咽了咽口水,决定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做了手术……我也许就……”就不会……就不会怎样呢?   顾适闻言皱了皱眉,依旧阖着眼,沉默。   舒沐清又低下头,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   “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他手术与否,会改变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么?   如此显而易见,又何须直说?   片刻温馨   第二十四章   “二老爷询问您的去向。”傅总管俯身轻声说道,“商城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催您回去呢!”   顾适皱眉,胃管从鼻子里□去,讲话有些困难,“你怎么回复?”   “我说我与您错过了,您不在B城。”   “恩……”他懒懒地阖眼,“就说我去A城看我……父亲好了。”   “是。”傅总管直起身,“医院这边我会交代的。”   一直在旁边发呆的舒沐清突然说道,“喔!顾适,你快让你爸转院来我们医院!”   复又叹息,想起自己被囚禁的事实,喃喃道,“我都已经……不能去上班了……”   顾适抬眼看了看她一脸发愁的表情,又转对傅总管说道:   “转院的事交给你去安排。”   原本是要住满一周的,季长羡那边却催的有些紧了,毕竟现在顾适手头上还有另外一个关系着舒家生死存亡的大工程,于是不得不在第三天办理了出院手续。   傅总管在忙前忙后将二人送回B市的公寓后,就被紧急召唤回了季家主宅,只余下别扭尴尬的舒沐清与此时正正襟危坐在沙发里的顾适。   “咳咳……”舒沐清一阵猛咳,“要不要先上床躺着?”   想起上次他做完手术回来,她竟还让他收拾了满屋的残局……   顾适点点头,起身走向卧室。   望着他那矫健、丝毫不显虚浮的背影,舒沐清在心里呐喊。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不然就没有会把你当病人看的!”   从医院到公寓,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胃出血被禁食两日的顾适太说,委实也有些折腾,于是一沾上枕头,倦意便铺天盖地般袭来。   正当最后一丝意识逐渐抽离时,卧室的房门“啪嗒”一声响了。   “那个……”舒沐清在门边小声唤道。   你不是最擅长直接冲上来摇醒我么?顾适“嗯”了一声。   “要不要喝粥?”   顾适皱眉,有些受宠若惊,没反应过来。   “医生……医生说可以吃流质食物了。”舒沐清用指甲挠门板。   半晌没有回应。   “刚好有些饿了。”   “我马上端来!”舒沐清飞快跑掉。   顾适躺在床上摇摇头,不禁轻笑出声,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还有自嘲。   这是个……永远只记得别人好的家伙。   公寓自他们搬来便没有开过火,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餐具食物,竟像模像样地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小巧精致的白瓷碗,上面绘制着几只淡淡地蓝色喜鹊,还有波浪形的金边,里面盛了半碗白粥,还冒着热气,烟雾缭绕。   顾适见状,便坐起来半倚在床头。   尴尬的不止是舒沐清。   他也从未曾遭遇过这种架势。   病中从来,也只有他一人撑过去,后来慢慢习惯,那些病痛也就不以为意了。   何曾有人,端茶倒水?   倒也有郑安的几句安慰……他想到郑安,不禁笑笑,一时出了神。   再回过神来,勺子已经触到唇边了。   他反射性地张了嘴,咽了下去。   舒沐清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遥想几个月前,也曾说过要重新开始,也曾和睦相处,也曾算是朋友……   海蓝色的窗帘半开着,窗外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公寓楼层较高,寒气结成冰花凝在窗台上,易碎却美丽。   卧房内,暖气正足。   一人喂,一人吃。   俩人皆默然无语。   唯留老式壁钟上的指针,慢悠悠地走着。   好时光总是流逝的特别快,仿佛一晃神的功夫,半碗粥已然见了底。   舒沐清伺候人那一套其实是极为熟练的,当初季阳于她,可是捧在心尖上的爱人。再加上她的职业,也是个得忍着脾气,轻言细语的。   然而,她的厨艺却是让人不敢恭维的,曾有险些炸了厨房的经历。   顾适垂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低头舀着粥的舒沐清,长长的睫毛遮住,看不清神情。   他穿着柔软的居家服,背脊却绷得极紧。   在舞台上镜头前举手投足皆极尽风采的他,此时却显得如此拘谨紧张,更多的,还是小心翼翼。   最后一口粥。   舒沐清斜着碗用调羹舀起,抬头,刚好撞进他的眼里。   四目相对。   顾适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张嘴咽下,却是缓慢,近乎贪婪。(越来越文艺拉,受不鸟!)   刚将瓷碗放进水池,案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爸爸。”舒沐清小声应着。   “你和顾适现在在哪里?”   “在A城,公公住院了。”   “顾学兵?”   “是。”   那边沉默。   舒沐清听着电话“嘶嘶”的杂音,千百个问题涌到嘴边,例如工程,例如他与顾适的契约……却一个都问不出口。   “别忤逆他,早点回来。”那边语调沉重的交代了这么一句,挂断了。   什么意思?   舒沐清呆呆地看着手机。   “你走啊,你走了,我便让你们舒家陪你一起消失。”   “如果你把我服侍舒服了,也许我会考虑放过你爸和你弟囘弟。”   ……   脑海中恍惚间又响起顾适那时的话,原来,以前那些,并不是不存在的。   又想起刚刚他安静的侧脸,温柔的神情。   这一切,只是自己选择了假装遗忘。   “怎么了?”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温柔的询问。   猛地回头看他,脸上的迷茫一览无余。   柔软的居家服,温柔的态度,顺从隐忍,还是这个当了她两年丈夫的顾适,一个模仿高傲季阳的一点都不合格的替身。   那个在车上残忍地威胁她的,阴郁冷漠的顾适呢?   那个居心叵测,城府极深,演技逼真的顾适呢?   ……   “没什么……”她喃喃答道。   男人低头倒水,没再开口。   “你快去床上躺着,得静养!”她急急开口,突然想起上次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呢!”   她不禁抬头看他的脸色,男人只是在仰头喝水,喉结滚动。   “渴死啦。”他眉目弯弯。   “你要什么,就叫我吧。”   大概在B城的公寓里又静养了两天。   舒沐清窝在卧室的小沙发上,刚刚洗完碗,准备午饭后的小寐,却被没有间断的电话铃声扰的心烦意乱。   支着下巴看着坐在床上不停讲着电话的顾适,她叹了口气。   “回去吧。”顾适挂了电话,神情无奈,“季叔叔他们催了。”   “明天么?”   “恩。”他点点头,精神不济。   “午餐……还合胃口么?”   “很好吃。”他笑的一脸真诚。   舒沐清脸上一红,她自己的手艺有几分几两自然自己还是知道的,“不及你的一半。”   “我那是,帮过厨的。”   “你还当过厨师吗?”她得精神来了。   “厨师算不上,在一边帮厨,顺便偷艺……”他拿过一旁的笔记本电脑。   “那你的菜,和你妈妈弄的口味好像的。”   顾适眸色一暗,打字的手停了下来,“她特地教给我的。”这样就能省出做饭的时间出去赌博……   “我都没有人教我呢……害的我现在弄的,这么……”她想起她的母亲早逝。   “对不起。”他温声说道。   “哎呀,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她摆摆手。   ……   他们,原来可以聊得投机。   欲盖弥彰   第二十五章   舒沐清睁眼,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深冬适合冬眠,离了工作的她,每日基本都是昼伏夜出,恨不得每一觉都能睡到长眠不醒。   转眼回Z市已有三日,顾适依旧是早出晚归,应酬不断。   她没再提离婚,没再提离开。   顾适整个人就是一个谜团,让她看不透摸不清,困惑不已。   既然如此,何不留下来看清楚真相?   舒沐清懒洋洋地进了厨房,闲来无事,准备洗手作羹汤。自从得知他的身体状况后,也发现他压根就是在糟蹋自己身体后,息影后没郑安管着,竟然可以常常忘记吃饭。   她开始研究菜谱,亲自送饭。   舒沐清的脸在季氏绝不陌生,甚至自从那日被顾适高调告白后,上街都有不少人能认出她来。   被秘书小姐礼貌地送进了经理办公室,顾适现在的挂名,海外市场部经理。   当时有不少人怀疑他的能力,甚至暗讽他只能去公关部卖卖脸。   现在他却已在短短时间内将季氏名下企业在海外的上市弄得风生水起,规模增长近一倍不止。   办公室虽然格局装修也还不错,却竟还没有他在B市的办公室一半宽敞豪华。   顾适一如既往地坐在办公桌前,认真专注,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染上娱乐圈中的半点浮夸不真实。   舒沐清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厨艺,慌忙忙弄好全部的菜,赶到公司,午饭时间早就过了。   “你来了?”顾适抬头,眉眼弯弯。   舒沐清瞬间就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道,“久等了吧……我……我有些迟了。”   “这边是粥,这边是菜。”   “没事。”他接过俩个饭盒,垂眸浅笑,认真地打开,声音有些低,“头一次有人送饭。”   舒沐清坐下来,猛地看到书桌上计算器上的时间,惊呼一声,“都下午两年了?!你吃过了吗?”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顾适盛了碗粥,“你不也没吃?”   “跟我比?你那破胃,哪经得起饿?”舒沐清扬眉,接过他递过来的粥,腹中已是饥肠辘辘。   “早饭正好吃多了。”他认真地喝粥。   舒沐清偷偷抬眼看他,依旧是内敛英俊的侧脸,心跳竟似跳漏了一拍,心中更是升起一种久逢的异样之情。   “好喝么?”舒沐清满怀期待地问道,却难掩眼底的一丝紧张惶恐。   顾适慢条斯理地吞咽,“不错。”   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胃部,抬眼看了看女人傻缺地笑脸,不由在心底冷笑。   就凭她那单纯性子,还敢在他面前做戏?   “你想通了?不走了?怎么突然想起讨好我来?”   舒沐清闻言一怔,一副心事被戳中的样子,“这不是你希望的样子么?”   “还跟我玩心计么?”顾适搁下手中的瓷碗。   面前的男人一瞬间变得完全陌生,仿佛和在车中冷冷威胁她的顾适重合。   “我就是想知道真相。”舒沐清仰起下巴。   “这几日,戏也演够了?”   陪她玩了几日温馨,今天也该结束了。   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沉溺,明明是一些最拙劣的讨好套话,却还是可以让他轻易沉沦,甚至不愿清醒。   “何必揭穿我呢?”舒沐清也笑起来,“既然不放我走,不如就一直这么玩下去?”   顾适不语。   舒沐清扬眉,绕过办公桌走至他的身边,“还是……”   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是你受不了了,怕我对你好了,你就心软?”   他眸色一沉,光华沉滞。   舒沐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瞬间表情变化。   就算他是个谜团又如何?她手心里握着张王牌。   那便是,他的心。   万隆商城之事圆满落幕,顾适功劳不小。原本搬好板凳,坐着准本看闹剧的众人围观了一场典型的具有学术理论的商场纪录片,过程毫无□波折,就被轻而易举地化险为夷,完美收场。   季老太太亲自表示嘉奖,在主宅布置了丰盛的晚餐。   一番客套寒暄过后,就是违心的恭维奉酒。   但凡没人起身敬酒的空隙,气氛就是沉闷,席间一片寂静,只余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小清啊,你和顾适结婚几年了?”   季老太太的问题一出,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正闷声吃饭的舒沐清。   “近三年了吧。”   “一步错,步步错。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季老太太顿了顿,环顾餐桌一周,众人表情各异,“季家子嗣接连遭受不幸,皆是前缘所祸,我痛心之余,却是无话可说。”   舒沐清不解,这话题未免也跳地太快。   季老太太接着说道,“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季家的下一代。”   众人无语。   季老太太一锤定音,“你们尽快要个孩子吧。”   季老太太的话,舒沐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可能生养一个孩子吗?暂不提有没有这个可能,她也根本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   她心中还坚信着他们离婚是早晚的事。   以前是她绑着他,订下协议结得婚,只为贪念过往回忆;现在她作茧自缚,只盼着他能腻味,在她弄清圌真相之后。   年前扫墓   第二十六章   二零一二年的春节比以往都要早一些,也要更加匆忙。   那次聚餐之后,季老太太又旁敲侧击地提过几次子嗣问题,大概是这段时间见的过于频繁了些。毕竟只有舒沐清一个女眷住在季家主宅,其他七大姑八大姨皆散落在祖国各处,虽是少了碎嘴、多了清净,准备年货还是人多好办事的。   舒沐清也挺盼望着春节的到来,到时候人都回来了,那些个陈年往事,难免会被拿出来闲谈。   于是主宅准备春节前的事宜,全是季老太太吩咐下去,由舒沐清主持操办的。   按老太太的话说,“历练历练也好……”   今年冬天又是一个极寒,Z城自元旦后便一直下着雪,久不见晴日。   舒沐清拢了拢围巾,缓缓关上车门,哈出口白气。   肩膀被随后下车的季老太太按住,她侧过脸看了一眼这几日愈发憔悴的老人,复又抬头望天。   难得的晴日,苍穹如洗,碧蓝清澈。昨晚一夜的大雪,使得第二天的空气格外清新干净,偶有微风也是混合着泥土与草香,使人精神振奋。   顾适随着季家的男人们坐在前一辆车上,几人早就先她们几步上了山,提前准备鞭炮去了。   舒沐清随着季老太太跟在后面,相扶着爬上墓园。   凭着季家在Z城只手遮天的财力与权力,季天的墓地自是最好的,坐落在整座墓园的风水宝地,独居一亭,与季阳相邻。   堪堪爬上半山腰,舒沐清的眼眶已经发热了湿润,勉强忍住,她也不知道是为季天还是季阳。   她这一年已经很少来这里了,这里有太多悲伤痛苦的回忆。   季阳刚走那一年,她几乎每个星期就来一次,最后上至墓园管理员下至清洁工都能清楚地喊出她的名字。   顾适垂眸分着香,每人三根。   舒沐清极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只看到他墨色大衣以及内里铁灰色的西装,还有他一丝不乱的发型。   因为他面无表情。   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者……她想看到的愧疚?慌乱?   她握紧手中的香,低着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跌进土里。   脸色的泪水却随即被一只大手用指腹抹去,她没有抬头。   其他几个人自然没有发现他们这边的小动作,领了香,排队磕了头。   季泽在一旁不冷不淡地说些双关语。   季老太太一直没有做声,跪在一旁烧纸。   季长天眼中依旧是显而易见的悲伤和愤怒,却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有时略有所思地扫几眼顾适,情绪并没有因为季泽的挑拨起多大的变动。   季长羡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旁溜达去了。   无声的责怪着,空气中还是流动着淡淡地谴责,不动声色。   “季母……呢?”舒沐清佯装轻松地问道。   季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眼神凌厉。   舒沐清被瞪得大气不敢出。   一直凝视着墓碑的季长天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在疗养院,过年应该也不会去接她。”   “哦。”舒沐清乖顺地应了一声。   年前的扫墓在沉默中结束,稀稀落落地下了山,唯有舒沐清与季老太太相搀扶着,其他几人皆是各走各的,相距极远。   傅总管跟在最后面,以便点燃鞭炮。   鞭炮响起时,舒沐清已经下到半山腰,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情不自禁回头去看。   白云朵朵衬得天色愈发的蓝,两座亭并肩而立,也不是那么孤寂。   视线往回收,堪堪落在顾适身上,他也是回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长身玉立,衣袂飞扬,似乎在等刚刚下山的傅总管。   一瞬间天高云远,当真如画境。   从墓园回来,舒沐清愈发沉默了,似是被勾起了伤心事,不免要落寞几日。自那日献殷勤被识破后,她干脆也没再理顾适。   她操劳着准备过年的诸事;年末公司自然也是忙到不可开交,他们也是每日几乎晚上才能打个照面。   以至于连季老太太都问了句,是否冷战。   她说他们一直这样的。   不免又被念叨了几句。   于是就这么一路冷战到了大年三十。   过年霸王   第二十七章   大年三十从前一天夜里便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添了几分年味。季家主院很是古色古香,朱门深院,还有季老太太亲手剪的窗花极其精美,衬着特地挂在廊间的灯笼,满眼望去尽是大红色,十分吉利喜庆。   虽说以往年三十都是在顾适跟着她在舒家过的,今年却也不同以往,他们俩这年夜饭自然得在季家吃了。   房内。   “你穿这件吧。”舒沐清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藏红色夹棉唐装外套,立领簇着一圈白毛,衣料上隐隐用金线绣着暗黄色龙纹,虽看着价值不菲,却也有些老气。   “你买的?”顾适扬眉,从床上站起来。   “恩,老太太吩咐的。”舒沐清抖开伺候他穿上。   他理了理袖口,自己扣好繁复的领口,玩笑道:“记恨我也不必要买这么……呃……”   “虽然有点老气,但是你穿上还是很不错的。”舒沐清真诚地赞美,大过年也不至于冷着脸。   顾适抿唇一笑,竟还带了不易察觉的腼腆。   立领显得他下巴愈发的尖了,透着股清贵气,他本来就长得十分端丽古典,以扮演古装出名,驾驭一套唐装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   舒父是独子,所以舒家过年人并不多,只有七人,却很热闹。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一下两个宝都来了,能不热闹嘛?   在季家由于一些闲事脱不开身,顾适与舒沐清堪堪在午饭前才赶到舒家。   佣人们都回家过年了,外婆坚决不去酒店,宋玫情(舒沐清继母)只得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老人家下了厨。   刚进门,顾适洗了手就要进厨房。   舒沐清自然是早已习惯,大大咧咧坐进沙发,早没了在季家的拘谨憋屈。   “小顾,快过来坐。”稳如泰山与自家岳父下着棋的舒父喊住了顾适。   就在这个当儿,外婆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哟!小顾啊!你穿这身唐装可真标致……”   “外婆,新年快乐。”顾适眉眼弯弯。   “好好好,全家就数你做菜最好了,快进来给外婆搭把手。”   “妈!”舒父语带埋怨,“小顾这么大老远过来肯定累了,赶紧让他过来休息,有你和玫情不就够了。”   宋玫情一直在厨房听着外面的动静,听此一言,有些不忿,“以前也没见你体谅他累啊,这些事,他早做习惯了,如今不就是身份变了,怎么还不能做了?”   “玫情!”舒父低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回头冲沙发上的舒沐清发火,“小清!还不快去给外婆搭把手,为□子这么多年,这些事情还不会做吗?”   “哦。”舒沐清缓缓从沙发上站起。她心痛于父亲的态度转变,这其中的缘由她自然知道,也不得不体谅。   外婆尴尬地站在厨房门口,纳闷自己怎么就使得他们无名吵了起来,顾适至始至终立在一旁,没有和解的态度也让她有些不满。   顾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只用他笑着说一句,“没事儿,大年三十也让我尽尽孝心……”诸如此类的话就能不引出下面的争吵。   “这些事,他早就做习惯了……”   这句话无端端刺中他早不知丢到哪儿去的自尊心,从前在舒家领受过的屈辱一瞬间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我去吧。”他最终还是在舒沐清走过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回过头,眉眼弯弯,笑容完美无瑕,冲舒父笑道:“没事儿,大年三十也让我尽尽孝心……”   饭前的这么一闹,让饭桌上的气氛多少凝重压抑。虽说顾适还是做了俩样他的拿手好菜,别说宋玫情至始至终也没给他好脸色,外婆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在宋玫情的心中,就算顾适现在当上了季家的家主,她照样可以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因为她觉得舒家对他有恩,而且她自以为早已掌握了自己女婿的脾气——温吞、老实甚至带着点奴颜媚骨。   当初她刁难他的时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还不是照样摇着尾巴百般讨好着的?   所以当她看到自己日日小心对待的丈夫如此态度一百八十个大转变对待着顾适时,她也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舒父夹了些菜放进顾适的碗里,这已经是他自开饭到现在往顾适碗里添的第十次菜了。   “爸!”舒沐清有些看不下去了。   二老也不同往日活泼,埋头吃着饭。   舒父没理她,呵呵笑了起来,“顾适你可要多吃点,公司的事情还要你多担待些……”   舒沐清恼怒,“爸!大过年的,谈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你给我闭嘴!”舒父放下筷子,神情有些僵硬,“你管好你自己,别整天想着些有的没的,好好把你丈夫伺候好就得了!”   你走啊,你走了,我便让你们舒家陪你一起消失。   ……   爸爸一定是被威胁了!舒沐清噤声,这两日舒父老是来电话,态度诡异地交待些话,说是想要与顾适谈谈。偏顾适年末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早出晚归,难以碰面。   思及此,她不由瞪了正垂眸吃饭的顾适一眼。   “好啦好啦,小清说得对,大过年的,咱们好好吃顿团圆饭好不?”外婆出来打圆场,“再说啦,我看小顾和小清俩人不是过得挺好的么,小顾人这么好,挺会照顾人的哈哈……”   舒沐清敷衍地笑笑。   “外婆说的对!”舒沐泽捧了个场,又咋咋呼呼跑去客厅,“哎呀,春晚开始了,快开电视!”   “春晚你个头啊!”外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声音洪亮道,“现在是中午!”   哄堂大笑,虽带着些勉强,也轻松了不少。   顾适不着痕迹地重重地按了下胃部又迅速握住酒杯,垂眸遮住痛意,唇角却笑意深浓。   舒沐泽又讲了几个笑话,外公耍了几个宝,团圆饭吃得还算喜庆。   于是,当最后舒父与顾适拿酒杯轻碰时,模模糊糊说得那几句“……季长羡那边……资金问题……多担待……”之类的话,也只有留了个心眼的舒沐清,听了进去。   相较于舒家这边,季家的这顿年夜饭吃得,虽胆战心惊于礼仪繁多,却出乎意料的平淡无波。特地请了外国大厨做了一桌地道的中国菜,季家枝繁叶茂,人也特别多,特地把主宅的厅堂腾了出来,摆了三大桌。   年轻的一辈、年老的一辈、还有小孩子,各不干涉。   季老太太好古风,屋内满堂皆着旗服唐装,屋外大红灯笼高高挂,窗花印着白雪,颜色对比鲜明别致,倒真漾出几分古韵来,美轮美奂。   舒沐清坐在顾适身边,表现也还中规中矩,几次不经意夹菜时触到男人正端起酒杯的指尖,都是意料之中的湿凉,他面色已是苍白若纸,一滴汗顺着鬓边滑至下巴。   却强迫自己冷心冷情,不去关心。   他却还偶尔冲自己垂眸轻笑,以示众夫妻恩爱,害她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关心。   年夜饭过后,麻将自然是惯例,一屋子瞬间从吃饭时的小心翼翼变得闹哄哄起来。   “季适!小清怎么洗个澡洗不出来了,快叫她来给我挑挑土!”一个长辈倒还是热情,冲正在陪着季老太太下棋的顾适喊道。   顾适有些不习惯这个称谓,愣了半天,直到季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背。   房内灯光晕暗,仅余一盏床头灯是亮着,浴室虽然灯火通明,门却半掩着,空无一人。   中午晚上连着灌,饶是顾适也有些不胜酒力,脑袋有些发晕,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一人窝在床脚,裹着件浴巾,睡得正沉,她晚上也喝了不少酒。   “舒沐清……”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岁守到一半,年也还没拜,现在睡去,恐怕有些不妥。   “别吵我……”她挥开他的手,嘟嘟嚷嚷地。   “阿清……”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募地笑了出来,好似也醉了,“嘻嘻……阿季!你来了……”   顾适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半抱起她,“舒沐清!你醒醒!”   她又傻笑了半晌,突然挣扎了起来,“你不是阿季!啊……我好后悔!我不要你当替身了!你放过我爸爸吧!求求你!……”   她大喊大嚷了半天,顾适只是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握住她肩膀的手愈发的紧,眸中似结了冰一般。   “唔……”唇被堵住。   她挣扎得更猛,男人却死死地按住她的后脑勺,不准她脱身。   “唔……阿季……”她身子发软,神智已是不清。   顾适动作却一僵,猛地放开了她。   “我倒要让你看清楚了!说!我是谁!”男人已带了几分狠劲,心痛也已是极致。   猛地推到进床里,他死死扣住了女人的手腕。   心,却沉进了无边的黑暗。   离家出走   第二十八章   离新年已过去近一个多月,今年的冬天却似乎格外的漫长,临近三月竟还拖拖拉拉下了几场小雪,不愧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季家主宅虽依旧是那乏善可陈的低调平静,但季家名下的几处家族企业却好像都早已喜迎新春,呈现出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这次季家着手的大工程据说是牵扯四方,各个领导皆来视察一番,以表重视,记者也是来了一拨又一拨,娱记确实居多,想必他们是想来看看,着西装坐办公室的顾大影帝,是否依旧如当初在荧屏前那般风采万千,英俊倜傥。   从来只听说女明星在正当红息影嫁入豪门,专心当起了贵太太;却从未听闻那位影帝在刚刚大红大紫、星路正广时回头做他的富二代去了。   季家似乎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形象代言人,公司访谈出境也就都由他去了,这还得多谢谢舒家的多年培养。顾适这么多年在演艺圈,口碑那是一顶一的好,长相一流,身材一流也就罢了,偏偏演技也是仿佛入了血肉,天生的戏骨。多少剧本还在巴巴地等他回来,多少粉丝还在不死心地在网上盖楼。   天气回暖了近三天,却又在今夜陡然降了温,这些天气预报早已说过,或是手机短讯相互转载。顾适将车停在车库里,走出车门时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他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六楼,半盏灯也无,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里没带多少感情,只是低头哈出一口白气,进了楼。   此时已近半夜,小区里一片静谧,只偶尔有夜归车辆驶过路面发出的声音以及一两声狗叫。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通亮的楼道再度传来电梯“叮”地到达声,接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黑衣男人推门而出,神情略微些惊慌。   他先是站在路灯下掏出手机怔怔呆看了半晌,莹白的光芒在夜色中十分刺眼,手指几次触碰到屏幕又收回。   苏沐清不见了。   他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回想这一个月,虽依旧是噬人心骨的冷淡,除此外却无半点反常。   路灯昏黄的光芒映得男人的轮廓有些柔软,他却依旧是那副表情,独处一人时的那种面无表情,眼角却带着淡淡的笑纹,多么讽刺。   他垂着首,缓缓拿出钥匙开了车库的门。   车上的深夜电台有个慵懒的女声呢喃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曲,大雨不知何时已滂沱,把雨刷开到最大一下一下地刷净玻璃竟都抵挡不住,一片模糊。   顾适猛然惊醒地时候,他依旧在路上,电台依旧放着悲伤情歌,他瞥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他开着车茫然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却记忆全无。   找苏沐清……   他抹了把脸,打回方向盘,朝苏家方向驶去。   夜依旧极静,霓虹被大雨模糊与水中倒影连成一片,车灯仿佛染上杂色,晕成团团光晕。   如果舒沐清回了舒家,舒父肯定早就该通知他了……   顾适的手指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方向盘,车依旧在滑行,下个路口掉头,Z城以东,正是舒沐清闺蜜江如琪的居所。   江家在Z市也算出名,虽不大富却难得家底殷实,根脉稳厚。   Z城以东是一带别墅区,顾适准确地将车停在了江如琪的家门口,关灯、熄火,他望着雨帘,发了一夜的呆。   内心没来由的空荡,无所适从。   天终究还是亮了,雨不知何时停了,他怔然地盯著江家的大门,手机在座位上不停地震动,没记错今早是有个访谈,下午还要去工地等等等等……   黑夜总是漫长,明亮却永远都嫌太快,没一会天已大亮,有佣人早起在院子里布置茶点,二楼的窗帘一间间被拉开,人影却是难以分辨。   顾适那娇惯的胃从后半夜就开始闹腾,好不容易守到天明,他突然想起苏沐清是个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儿。   一手抓过同样闹腾不停地手机,大气地一挥挂断了,在通讯录上一阵捣腾,“苏沐清”的名字闪了若干遍,闭了闭眼,他把手机丢回副驾驶座,染尽狼狈。   他多胆小,胆小到在手机上存她的名字都是全名。   面对她时,总是手脚都不知放哪里好。   胃疼地有些受不了,他开窗透气,巧合地,江家大门也正在此时开了,两道倩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苏沐清与江如琪,俩人手挽着手,似乎要外出的样子。   顾适眯起眼打量了不远处的女人片刻,缓缓启动了轿车。   似乎守这一夜,只是为了确定她的安全。   初春的温差总是大的不像话,清晨明明冷得刺骨,正午时却可以只着单件了。太阳暖融融地挂在天上,光芒正好,圆滑得当。   市东的综合医院旁边过两个路口,有一条小街,婚纱摄影馆以文化宫为中心称放射状蔓延,街对面零星开了几家咖啡店,格调颇高,很受年轻人追捧。   苏沐清与江如琪在二楼落座,很快就有身着意大利风格黑白连衣裙的貌美女服务员上前点单。   “两杯卡布奇诺,谢谢。”苏沐清头也未抬,形容颓丧。   “慢着!”一旁的江如琪果断喊住了服务员,转头对女伴嗔怪道:“既然决定留下来,就好好对他,咖啡不行,就喝果汁吧!“   苏沐清沉默。   江如琪笑靥如花,“我陪你一起喝,一杯西瓜一杯柠檬。”   她吩咐完,见苏沐清脸色确实不好,知道她自从季阳走后一直不易,有些虽为她自找,人家却也是身在其中,有些事情往往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江如琪轻叹一口气,轻握住对方放在圆木桌上的手,“有了个孩子,还不是好事吗?”   等了半晌,见对方没有回应,又微笑道:“好啦,还苦闷什么,你都二十六了,孩子来的也正是时候。”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苏沐清苍白着一张脸。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长的出色,性子温柔,将来孩子出世也定是不赖……”她说到一半偷瞄了一眼苏沐清的神色,确认无碍才继续说,“才不要像有些人,张扬霸道,冷淡兮兮的!”   她确实一直对季阳没什么好印象。   顾适她虽未曾逢面,但就从能忍受当初季阳刚走时苏沐清那刁钻古怪的性子和病状,她就不得不佩服了。偶尔在电视上见,看多几次访谈往往真能探测其内心,不知道苏丫头怎的就这么偏执,每每抱怨弄不懂看不透,却也从未用心去看过。   明明又耀眼又温柔,就算是隔着一层屏幕的偶尔失神、公式化的笑容,都能轻易勾魂夺魄……   “现在这么乱,爸爸那边和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事情都仿佛隔了层窗户纸,还是铁糊的,想捅都捅不破……”苏沐清茫然地转动着吸管。   “他爱你吗?”江如琪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是你在逃避?”   “我……”苏沐清张开嘴却无法说出确凿的语句。   有些事情不是发生了就过去了,有些事情明明发生了,你永远都不可能当做没有……   那天广场上的告白,明明是个圈套,他却依旧紧张得握着椅把,骨节发白,眸中星亮,意味难明。   那天喝醉了,他难受得倚在车门上,站都站不住,却还在乞求她……   “别说了……“他抓住她一个劲的念叨,”别说你不爱我……“   “我知道我知道……别说……好吗……”   那时候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尽管在心底叹息却隐约还有报复的快意。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她的手里握了一张王牌。   ……   她呼出一口气,“谁知道他不是在演戏,上一届影帝,颁奖典礼我可是看了。”   “你啊!“江如琪欲言又止。   一整天了,他还没找她不是?   扑朔迷离   第二十九章   其实当初苏沐清跑出来,纯粹是受了惊吓,一时不能接受现实,没控制住情绪。再说了她也没跑多远,就窝在江如琪的家里,本以为第二天就会被抓回去,没想到这都过了一个礼拜了,也没见动静。   刚开始该倾诉的倾诉完了,苦水也都倒干净了,心就被吊起来了,一方面不想回去那个冷冰冰的所谓的“家”,另一方面又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更有甚的,还有一种莫名其妙隐秘的矛盾心理,别别扭扭地暗地里有一丝丝希望顾适来找她,就算是拖她回去。   对于这种心理,她用“与其怕他对爸爸下手,还不如来找自己好了”来说服自己。   初春依旧是昼长夜短,清晨六点过半的时候,尽管路上行人渐多,天空却还处于一片混沌地浅灰状态,隐约可见弯月与泛着浅金的太阳,各自相对悬挂,隔着雾气相遇。   江家所居的这一代别墅区是纯美式的,带草坪与小花园,虽不能比季家买下一整座山的豪气,在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也算财大气粗。   但是,尽管如此,也阻止不了具有天朝特色的小卖部以及早点摊铺。在当初别墅区落成之后,物业与老板们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交涉,最终在业主们的一致支持下妥协了,开辟出了一条生活街。   所以说,就算有私人的厨子,也做不出纯正的老Z城早点。   许是时间太早的关系,此时的早点铺子的客人寥寥,但顾适依旧遭到了热情的围攻,眼尖的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他,咋咋忽忽欣喜乱叫了半天,弄得满店风雨。   好像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热情的对待,顾适才蓦然发现自己竟然连遮掩样貌的鸭舌帽与墨镜都没有戴,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出来了。   好在人不多,早起多是大叔大妈以及苦逼的学生族,顾适好脾气地一一签名拍照,买包子的时候给硬生生多塞了若干个。   顾适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空气中夹杂着薄薄的晨雾扑面而来,丝丝凉意,让人头脑立刻清醒起来。   雾气化成几不可见的水珠沾染在他的西装上,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幅朦胧的泼墨画。   转身后招牌笑容慢慢从脸上卸下,面无表情的顾适其实很少见,可惜最近他眼角的笑纹似乎渐渐失宠。   不远处季家忠心的傅总管正立在车旁,一身标准英伦西装制服,他是目前季家旧宅里唯一一个还身着洋派的人,当初季老爷喜欢欧式风格,在旧宅对面建了别墅,似维新照搬了洋人那一套,后来季老爷英年早逝,季老太太接管了季家,随着年纪渐长,就又搬回了旧宅,唯让傅总管依旧做原来的打扮,似乎是睹物思人。   顾适将手中的包子递给了傅总管,从口袋里掏出烟,倚着车门,偏头眯着眼点烟。   “哪个是榨菜的?”傅总管一改往日严肃形象,低着头在袋子左掏右掏,“你怎么买这么多?”   “上面有红点的。”顾适神态很放松。   傅总管找到了他心爱的榨菜包子,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你不吃?”   “太早了,没胃口。”他装作不经意地按了按胃部,“等下回公司再吃。”   傅总管拍了拍顾适的肩膀,“这几个月看你这身板瘦了不少,上次看那个什么电视剧,你主演的……”他咬了口包子,“……那叫什么,民国的谍战戏……你那集裹个浴袍出来……我家丫头尖叫声把我耳朵都快震聋了……”   顾适眯眼笑,没有回应。   “看来有郑安那小子在身边督促还是好一些……”傅总管继续絮叨,“我得把那小子叫回来……”   “他手下还带着那么多艺人,怎么可能过来这边。”顾适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傅总管,吐了口烟圈,目光却没移开过江家二楼的卧室。   傅总管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心下了然,“舒家那个女孩儿,你那么喜欢啊?”他也没等顾适的回应,笑得有些无奈,“跟你母亲当年一样,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是……大少爷,”他突然正色道:“也别耽误了正事,但愿你没忘记当初他们是怎么逼死你母亲,赶你出了季家的大门。”   傅总管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大少爷,从前小小地早熟的孩子已经长大到足以独当一面了,这些年,背后又有多少心酸。   夺回一切?   顾适眼神一暗,收回视线,“我妈,她不是抑郁而亡吗?”   “是啊。”傅总管有些奇怪他突然的问题。   会遗传吗?   他没有问出口,他觉得最近他总感觉莫名其妙地倦怠,以前那些坚定的信念,早已被年复一年的冰冷将近消磨殆尽,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直活在一个封闭压抑的冰窖里,千年的寒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甚至就连而自身的温度也在一点一滴被抽走;比如现在想的种种古怪的念头,不受控制一般冒出来,他就算演技再纯熟,也不想每分每秒都在做戏。   上午九点正。   “一晚没睡吧?”傅总管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位上的他家大少爷,“听说昨天谈判到很晚?”   “飞机上睡。”顾适翻看着手中的文件,聚精会神。   “熬夜多伤身体,你也不年轻了,你这次从德国回来,我怎么着都得把郑安那小子挖过来。”   “没时间。”   “怎么可能没有时间,挤一挤难道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傅总管抱怨到一半自动噤了声,没记错昨晚谈判到近两点,六点就在江家门口见面,被紧急召唤回公司,现在又赶去机场,中间连洗澡收拾行李的时间都不够。   眼前的文字慢慢扭曲成一团,顾适揉了揉眼睛,确实感觉到了些困意,他是个睡眠极少的人,仗着年轻拼了这么些年,只是在透支身体罢了。   他合上文件,闭目养神,“季长羡此次这么急着派我出去,肯定另有所图,调虎离山,你帮我盯着点,一有情况就通知我。”   “是。”傅总管沉声应道。   刘大妈包子店。   “江家大小姐来了!”热情的包子店女老板尖细地嗓子发出的分贝总是高些,“老样子?”   “刘妈,你别总这么叫我。”江如琪打着哈哈,拉舒沐清入座。   “这是你朋友小舒吧,上次来我们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听说你后来出国了?”刘妈不愧“大妈”这个称号,毅然决然将八卦精神进行到底。   “您记忆力真好,我早就回来了。”舒沐清礼貌回应。   上午十点正,晚起的两个闲人。   两屉小汤包,俩碗玉米粥,一盘泡萝卜,一盘酸豆角,在简单不过的早餐,却足以让人食指大动、心满意足。   俩人正喝着粥,刘妈与路过大婶们地乱侃不经意入了她们的耳。   “哎呦,你不知道,今早我们店里来了谁!”   “谁谁谁?”   “就那大明星,顾适!”   “哎呀!就是那昨晚XX台播的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我闺女迷他迷的要死要活的,那小伙子,长的确实正!”   “那电视剧好久之前了,人家现在都拍大片,影帝!”   “你可不知道,那真人比电视上还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   “不过听说不是息影了么?”   “管他呢!我跟他合了影,等下去洗出来挂店里,明天不知道引进来多少小女生……”   ……   “顾适来过?”舒沐清一瞬间失了神。   “他肯定早就知道你来我这了。”   “那为什么……”舒沐清欲言又止。   江如琪却早已会意,“也许有什么原因吧……”   什么原因呢?   那个男人背后迷雾重重,却从来不解释,也不愿意她去了解。   这又是谁的错?   德国会谈   第三十章   “顾经理?顾经理!”   当翻译小姐第三次将走神地顾适拉回来时,德国代表们的面部表情都轻微地带了些不满,窃窃私语起来。   都听说这次派过来个新人,裙带关系,家族企业里的少爷果然都是不靠谱的,他们中国管这个叫什么……富二代!还听说以前是个演员,长得倒是有模有样,能力嘛……肯定是呈反比的!   顾适疲倦地扶额,最近他总是不在状态,特别是这次下了飞机之后,心底总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空荡荡地茫然感,还有莫名其妙地心慌。   他可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叹息,去伤花悲月。只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好状态,尽快将这边的事务处理好,以应对季长羡在国内的进一步动作。   转头向翻译小姐轻声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回应。   “快翻译。”顾适疑惑中甚至带了些烦躁。   “可您刚才讲的是德语啊……”翻译小姐有些委屈。   顾适这才抬眼,深吸一口气,扬起他最公式化的微笑,站了起来,一口德语还算流利。   “真是不好意思,我曾被我以前的演艺公司派到德国实习过一段时间,德语称不算太好,一些商务名词并不熟悉,才带了翻译过来,以免出什么差错,还望大家谅解。”   ……   一席话掩盖了刚才的锋芒,多了几分谦逊。   此次突然被季长羡安排出来谈判,随行的皆是季长羡的人。一旦出国,顾适在公司培植的一些心腹皆无法直接传召,他似乎能闻到阴谋的味道,却又无法判决。   躺在酒店的床上,他疲惫至极却难以成眠。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若不算半夜胃无端端闹毛病的话。他的工作强度一直很大,从少年时就要上学兼三份工,到后来辍学跑龙套接通告。睡眠于他,是个奢侈品,所以练就了随时随地进入深层次睡眠状态的本领。   失眠于他,不是个好兆头。   谈判需要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若没有好好的休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很难在限定时期赶回国内。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单调地原始屏幕,没有任何娱乐软件和游戏。他第一次看清楚原来自己的手机原来是个黑色苹果,好像是郑安硬塞给他的,记得上一个是诺基亚还是什么的,那时候好像还没出白色的苹果……没记错沐清的那款是白色的,算是情侣机吗?   顾适在黑暗中笑了笑,却带了苦涩。   现在貌似大街上所有人都用这个手机吧……   他又叹了口气,乱想间手抖按到了拨出键。   舒沐清。   手忙脚乱地想要挂掉,“嘟”声却消失了。   电话被接起来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女声清冷。   顾适有些小心地讲电话放在耳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德国的号码,她肯定不知道自己是谁。   “喂?”   “喂……”他开口,才知道喉咙有多干涩。   他们之间的通话,屈指可数。   “顾适!”女人却立刻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双方陷入难言的沉默。   “你这段时间别去季家,等我回来。”他的声音恢复冷漠,心慌卷土重来,牵扯着胃部疼痛不已。   没等她回应,他草草挂了电话。   把电话丢到一边,继续盯着天花板出神,这次没去找她回来,也是不想她牵扯其中。   德国分部的顶层会议室内,将近两周的谈判策划,由这个“无能的富二代”领导的小组最终提交的方案让德方感到出乎意料的完美并且满意。   不得不承认如果每次会议上阐述方案的是明星的话,果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德方代表组长艾丽托着她圆圆的下巴疑似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两天特地回家补习了一下眼前这个东方人的作品,美名其曰了解合伙人,结果是,她成为了他的粉丝。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这么迷人啊。   那东方人特有的含蓄内敛的气质,那宽肩窄臀的黄金比例身材……   正在全神贯注地演讲的顾适当然没有管下面的人的小小花痴,失眠最近好像缠上了他,偏偏这边工作又无比紧张懈怠不得,盯着PPT上的内容大概,转头竟然是一片模糊,他神色如常地继续讲解,一边不着痕迹地借着推眼镜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振奋精神。   眼前渐渐恢复清晰,一眼就从他的正前方那扇没有闭合的电动窗帘后看到傅总管熟悉的身影。   迄今为止,知道他与傅总管有交情的,只有季老太太以及季长羡兄弟。   顾适心下一沉,既然傅总管都被打发出来,季长羡一定要有大动作。   双方最终达成协议,都算心满意足。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顾适渐有些站不住,左手扶着椅子,把大半身子的重量靠过去,莫名的虚弱让他有些不适应,强忍着把背挺得笔直。   发言完毕,他缓慢坐下,不着痕迹擦了擦额迹的汗珠,眸光中却是笑意盈盈。   德方代表艾丽于公于私都早已被他俘获,站起来接着他的话做了总结,一番客套后,方案就这么定了下来。   窗外暮色低垂,会议不知不觉竟然开了四个小时,却没有一个人觉得烦琐无聊。德方的人先行走了,只留下顾经理的团队在商量晚上去哪里庆祝。   “老娘三天没睡觉了,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策划部的铁娘子趴在桌子上乱嚎。   她这番言论竟然出乎意料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深切认同。   真实的情况是,德方的人一走,几乎所有端着架子的人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全倒桌子上了,尸横遍野,哀嚎不断。   他们个个这几日都拼红了眼。   “李梅说的对,你们这几日都累了,今晚先去养精蓄锐,明天我请客大家想怎么玩怎么玩,可以吗?”   顾适出来打圆场。   其实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们一边欢呼着“经理真好!”云云,一边飞也似的收拾收拾作鸟兽散了。   偌大的会议室顷刻变的空荡荡起来,顾适收了笑容,扶额,眼角眉梢都染了倦意。   傅总管走了进来,“大当家派我过来为老太太拿些东西,顺带照顾你。”   “嗯。”顾适点点头,“那你先去吧,这周末难得放假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休息。”   “是。”傅总管难得恭顺。   临阵撂倒   第三十一章   星期六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围攻了位于柏林市中心的购物街,虽然身为季氏海外部门的诸位几乎常驻欧洲,却基本在飞行工作中度过,这次能狠敲自家上司一回,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一群人早已在前一天便商讨好晚餐挥霍地点,派出代表通知了顾大经理。   这一家高端昂贵的自助餐厅,位于商场的顶层,汇集各国美食,以海鲜臻品为主,海外部的众人早已垂涎已久。   其实这些,比起前些日子陪德方客户的一顿饭,就是个零头,但是大家却能吃的舒心畅快,不用虚伪假笑,无需应酬伪装。   顾适匆匆出现,买了单,说了些客套的话,便准备匆匆消失,却被业务经理朱心洁以及策划部长李唐明眼尖发现,拉住了。   无视了部门其他人的卖力使眼色,他们锲而不舍合作无间,硬是将顾适留了下来。   于是大家去抢菜的时候,动作都僵硬了些。   毕竟有领导在啊……   顾适重新入席,微笑地将目光从二人面上滑过,神情若有所思。   没记错的话,他们季长羡特地属意推荐的人。   这次他在海外部的心腹都被季长羡以各种借口外派,再从其他部门抽出能人陪他此次出行,例如眼前这俩人。   于是顾适被这俩人灌醉了。   最近他的酒量也是每况愈下。   暖黄色的窗帘很是厚重,将光线一丝不漏地全部吃掉,尽管已是晌午,酒店房间内依旧是一片昏暗,偌大的贵宾商务套房一切看起来都仿若原状,包括那张大床,三件套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丝不乱,丝毫没有人躺过的迹象。唯有靠近门口的大沙发略有些凌乱,枕垫有几个滑落到地上。   房门被轻轻推开。   “大少爷……”傅总管走了进来,脚步踌躇。   没有回应。   国内情形陡变,他今早便迫不及待跑去公司准备通知顾适,没想到一向工作狂的他竟然临近中午都没有出现,问过所有人都表示他从未迟到过,只知道周六晚上吃完饭他打车回去,将车留在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你们又给他灌酒了?”傅总管的口气都有些气急败坏,他那胃这几天只怕都已到极限了。   “没……”被问话的小王被傅总管突然爆发的气场吓得险些失了声,“是……是朱经理他们……”他左手颤颤巍巍指过去。   傅总管一瞬间有些了然。   “大少爷……”他再唤,打开了房间的灯。   回应他的是一片空荡荡的寂静。   直到他步入内间,才发现卧室内的洗手间房门紧闭,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缝传出。   敲了门,静等片刻,依旧是没有回应。洗手间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傅总管收回手,扭动门把手,早已想到任何可能出现在眼前的情况。   男人静静地躺在浴缸里的样子还是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了傅总管的心,连带着牵起五脏六腑一阵难以忍受的震动。   他一边冲上前,一边在心底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好在浴缸里没有水,不然就算不是自杀,昏倒也得溺死在里面。   顾适似乎是来没来得及放洗澡水,浴缸塞打开着,花洒可能是被他拿下来的,或者同他一起摔下来,还在不停地“兹兹”放着水,在浴缸内蹦跶着。   身上还是衬衣长裤,换洗的衣物搁置在一旁的矮柜上,此刻连同倒下来的矮柜,散落满地。   白衬衣被花洒淋到几近透明,黑发湿漉漉搭在额边,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只衬的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尽管面容依旧冷峻漠然,却终究透着些许难得的倦意脆弱。   傅总管抓住男人的肩膀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却依旧被触手而来的温度骇得打了个激灵,隔着衣料依旧滚烫的吓人。   “大少爷,醒醒……”   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大半个身子趴在浴缸外的大理石台上,眉目间却十分平静,平静得好似长睡不醒。   傅总管咬咬牙,架起男人,打算拖他去床上。   可惜他的体力早已不似年轻时那般,再加上顾适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阵折腾后顾适竟然依旧没有醒来。   傅总管担心地皱起眉头,又探了探男人的额头,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容乐观。他有些犹豫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眼前又不禁浮现上次男人在车内病到那种地步也不肯进医院的情景,照目前的形式来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就在他的内心正进行激烈挣扎时,床上的人突然□了一声,极短促压抑,似乎是有意识地将□声吞回了肚子。   随后男人将自己蜷缩起来,牵带着被单也裹成一团,他的双手死死地扣在胃部,眉头紧皱,似乎在抵御某种痛苦。   “大少爷……”傅总管连忙上前,以为男人已经清醒。   汗水决堤,有几滴粘在睫毛上,盈盈欲滴。老管家又连唤了几声才发现男人依旧还在昏迷中,他想挪开他的扣在胃部的手怕他伤到自己,才发现掌下的器官一片冷硬,竟是痉挛。   如此的痛苦竟然也没能唤起昏迷中的男人,只是无意识的挣扎。   傅总管心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颤抖着拨了急救电话。   高烧导致的中度昏迷,外加胃黏膜轻微出血,顾适在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甚至咯血,最终被诊断为肺炎,操劳过度以及术后调养不周导致的胃部并发症。   傅总管被德国医生一阵痛骂,指责他如果再迟一步便攸关性命。   傅总管怔然坐在床边望着病床上的顾适发呆,他被打了带有镇定作用的镇痛剂,此刻依旧在昏迷中没有醒来。   他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去买点日用品。   就在他合上门的一瞬间,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噩耗传来   第三十二章   顾适醒来是在三天之后,加上酒店的那俩天,他足足昏迷了五天,似乎是要把从前没休息好的全补回来。高烧一直反复,却十分安静,就仿佛在沉睡,连疼痛也是安静的。   国内情势却在这短短几天内骤变,傅总管无权插手,只能尽全力照顾好顾适,心里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知道,如果顾适再不醒来,可以覆水难收,后果难以设想。   “我也是偶然听别人推荐,难得在德国也能寻到这么正宗的Z城早点。”傅总管伺候顾适喝粥,专业熟练。   顾适靠在被调高的病床上,一口一口喝粥,他真的是个很顺从柔软的人,小时候也是听话懂事的孩子,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一点一点敛尽了可能刺痛他人的所有锋芒,直到遍体鳞伤,却永远没有为自己活过。   唯一顺从自己心的,便是爱着舒沐清。   或者,纯粹是一种寄托,给自己无助的情感一个得以囤积或者释放的借口。   以至于他也常常怀疑,他到底是爱着舒沐清,还是爱上了舒沐清当初给予季阳的那份纯粹、热烈的爱情。   在他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着一些东西。   可他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反地,却永远只有他人毫不在意的伤害。   “很好喝。”他半阖着眼,有些虚弱的样子,顺带掩饰不适。   窗外的阳光正足,在临近四月的德国实属难得,天气变换无常的德国四月往往是最令人头痛的时节。   病房内两人气氛融洽,算的上是舒适的时光。   可惜却被来自床头柜的一阵振动打破。   “哦,您住进来的那天傍晚手机就没有电了,我昨天刚充满,今天带过来的。”傅总管边说边将手机递过去,神情却在看到来电人时突然凝重起来。   来电人正是,舒沐清。   顾适扬扬眉,十分诧异地接听。   “小清?”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似乎也是在惊讶他接起来了。   片刻后,女声才从另一端传来,隐隐带着些咬牙切齿般的颤抖。   先是冷哼,“接的可真是时候,是想在报复成功后冷嘲热讽一番么?”   她这句话可谓是莫名其妙。   顾适十分疑惑,开口想询问:“小清……”   对方却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狠狠地说道:“顾适!我恨你!做到这一步,你就不怕遭报应么?”却还带了哭腔。   说完,“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顾适怔然地望着手机屏幕,明知是误会,可刚刚女人说的那段话却还是激荡得他五脏六腑都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一寸一寸吸走了他体内的温度。   永远都选择不信任。   或者是从未想过要相信。   无意间碰到了通讯记录,一页一页的往下翻,竟然发现全都是舒沐清的未接来电。   “怎么回事?”他抬头望向傅总管,却因抬头太猛眼前一阵昏暗。   他微闭起眼,按了按额角,头疼欲裂。   “那日我去酒店找你,就是想通知你大当家有动作,似乎想撤走舒氏的资金。”   “什么?”他猛地坐直,牵动着点滴液一阵激荡,有些回血。   傅总管连忙按住他,“但后来你一直没醒,大当家又封锁了消息,我就到处打听……大当家……确实在这几天内已经将所有注资在舒氏企业这次项目的资金逐步撤走……这无疑是想闭着舒氏走投无路,太过阴毒!”   顾适深吸了口气,撑着额头,感觉体温又有升高,心底那阵慌促感又无端端升起,压也压不住的难受,心悸。   他知道舒沐清刚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舒父出事了吧……”   “气急攻心了,昨晚送院急救。”傅总管垂首。   机场清晨薄雾,航班有些延误,飞机舷窗挂了晨露,弥漫开来,模糊不清,倒映晕染出顾适完美的侧脸,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面无表情,让人难懂他的心情。   一旁的傅总管还在接电话,好在飞机一时半会儿也起不了飞,尽管先前通知关闭电子设备,后来因为延误也不了了之。   ……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傅总管的脸色无比凝重,悄悄叹了口气。   “怎么样了?”顾适偏过头询问。   傅总管艰难地对上男人的眼睛,吞了吞口水,“舒老总裁他……走了。”   “什么时候?”   “刚……刚刚……”   顾适冷淡地“嗯”了一声,将头仰进靠背里,闭目养神,没了动静。   “您……没事吧?”傅总管小心翼翼。   顾适睁眼,“我能有什么事?”   “可……”   “只希望身体能快点好起来,好把这场仗打完。”他有些烦躁地按了按胃部,发了会呆,忽然又睁大了眼凝望住傅总管。   “你知道吗?我……好……”   他终是叹息了一声,唇边已有自嘲的笑意,“困。”   说完窝了回去,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从柏林到Z城,飞行时间大约是在十二个小时左右,其中过程绝对是煎熬。傅总管起初担心顾适撑不住,毕竟是临时拔了吊瓶走的,上飞机时烧都没退,结果没撑住的是他老人家。可能是这些天守着他家大少爷,提心吊胆的,大悲大喜一刺圌激,后来又没日没夜伺候。   所以在飞行将近一半的时候,他吐了。也就是刚过午餐时间,这也跟他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有关系,毕竟头等舱的美食总是难以抵挡。   吐完之后傅总管不舒服了很长一段时间,嗓子眼都是疼的,心里琢磨着他家大少爷可真不容易。   顾适一路照顾老人,端茶递水。   顺便自己吞了点阿托品止痛,胃里的痉圌挛就一直没停,牵扯着心肺跟着疼。   他忍过一阵,把傅总管安抚睡了,以免让他跟着担心,这阵子也辛苦他老人家了。   紧跟着空腹吃药的症状就冒出来了,他有些无力地将餐盘放下来,用手支撑将额头抵向前排的靠背,冷汗止不住,浸透了他的发鬓。   有些难熬。   舒父逝世   第三十三章   飞机落地滑翔的时候,刚好是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整,德国凌晨五点多的航班,飞行了十二个多小时,由于时差的关系,其实也只过了六个小时而已。   傅总管是被下降时气压导致的耳鸣刺激醒来的,耳膜被压得生疼,他掏了掏耳朵,又不住按压。他一直觉得耳鸣是要看运气的,有时候在起飞时,有时候在降落时,有时候一路轻松。直到有一次他的老鼻炎犯了,被季老太太派出去,上飞机还鼻塞着,那次耳鸣折磨得他,不仅整趟旅途头抽筋似的疼,一直到一个多礼拜都偶尔也耳鸣的症状,后来耳朵出了血被女儿拖去医院看了,被医生一阵责怪,如果有鼻炎或者重感冒的话要尽量避免乘坐飞机。   思及此,他猛地坐直身,不由侧过头,去看他家的大少爷。   头等舱的座位很宽敞,间距很大,靠背完全可以调整至最舒服的状态,好好睡上一觉。可是顾大少爷的靠背却挺的笔直,他背对着傅总管,身体微微蜷缩着,紧紧地裹着毯子,枕头抵在腹间。   “大少爷……”傅总管轻轻拍了拍他,“要下飞机了。”   没有反应。   傅总管一阵冷汗,吞了口水,又轻唤了几声。   过了片刻,男人才缓缓动了动。   “嗯……”他低声应了,动作极慢的靠平。   可能是因为身体伸直了的缘故,胃里的闷痛蓦地变的尖锐起来,他微闭了闭眼,只得将腹前的枕头抓紧。   “您还好吧?”傅总管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顾适抬眸看他,冷汗凝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睫毛又浓又长,此时竟显得有几分脆弱。   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没力气说话。   在Z城,舒老总裁的死讯似乎早已满城皆知,刚下飞机,接机大厅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谁透露了顾适的行踪,他早已离开娱乐圈,本不该被如此关注。   正过着安检,傅总管就接到了消息,门外的人是谁安排来的、消息又是谁放出的,不言而喻,他思忖着要不要打给季老太太,正好瞥见顾适正将扫描过的衣服穿起,动作极慢,苍白着一张脸。   他咬咬牙,终是有些胆颤地拿起电话。   纵使她欠她的大儿子再多,也不能让大当家为所欲为。   于是当他们推着行李走出安检大厅的时候,训练有素的保镖早已为他们开好了路,记者也只剩寥寥。   这其中变故,顾适懒得去察觉,一路上无休止的疼痛折腾得他有些无力,脑中一片昏沉,他只得死死地抓着推车,呼吸凌乱,眼前情景时明时暗,耳边人群的喧哗似隔着大雾。   傅总管觉察出他的不妥,上前扶住他,怎料刚触及衣料,重量就压了上来,他赶忙一把搀住,才没让人摔倒。   他们只得停了下来,顾适放开推车,手撑住额头,又猛吸了几口气,却赶不去胸口的沉闷,只觉得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无比的难受。   “还能走么?”   顾适没应答,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已是汗透重衣。   舒家的资金危机似乎还没有被曝出,众人只知舒老总裁昨日半夜突发脑溢血逝世,也算是季长羡留了几分情面。   葬礼有季家出面,办的很是隆重,包下了Z城最大的殡仪馆三天,半点瞧不出舒老总裁其实是被季家逼死的惊人□。   从机场到殡仪馆大约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顾适一直在车内昏睡,从神态看不出半分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在到达之后,他久久没有下车。   傅总管站在车外叹了口气,不敢想象等下他要面对的,他私心里恨不得他多昏迷几日,也比抱病回来,被误解甚至……   可惜当顾适下车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面容冷峻的顾适,演技一流,深沉内敛。   舒父生前为人义气,白手起家绝不无半分虚假,他逝世的新闻占据了当日Z城的头版头条,也多是溢美可惜之词,到场宾客极多,场面也极大,虽有些是承了季家之情,多的也是真心实意的来的。   都说树倒猢狲散,如果今日曝出舒家近况,众人又是否会避而远之?   “顾大神到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   乌拉拉一排被挡在殡仪馆外记者齐刷刷地回过头来,一个个眼冒精光。   一个公司的总裁去世,自然吸引不来这么多记者,但是娱乐公司的总裁就当然不一样了,这么多年旗下带出的影帝影后当属不少,无论在哪里演出活动,现在自然都从四面八方赶来,甚至还有电视台的专组,特地前来做实况转播。   傅总管挡在顾适身前,想说为他挡驾护航,却被他拦住了。   “顾大神,请问,有传闻说舒家风雨飘摇,是否确有此事?”   “顾大神,请问你身为舒家女婿,此刻心情是怎样的?”   “短短半日,舒家股票一跌再跌,舒沐泽是否能接下重任?”   “听说顾大神你以前一直有参与到公司内部工作,后来回了季家,现在局势你是否会伸出援手?”   顾适坦荡荡往那里一站,接过其中一个话筒,“舒沐泽就跟我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我以前的任务是辅佐他,现在依旧会尽我一切的能力……我相信季家也会如此,各位完全不用担心舒氏企业的未来发展。”   他的话语坚定沉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舒沐泽身为独子,此时站在门口迎接前来悼念的人们,娃娃脸上稚气不再,仿佛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许多,眼眶红红的,但是坚强。   “哥……”看到顾适,他轻唤了一声,尽管有些刻意的猜忌冷漠,却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依赖的意味。   顾适在舒家这么多年,舒沐泽从叛逆期到后来慢慢成长几乎都归功于他,此事的真相他虽从他妈以及姐姐口中得知,却还是没有真正的相信。   一直到后来,一直联系不上顾适,然后父亲昏倒,他心中才隐隐有了些恨意。   就算资金被撤走真的与他顾适没有关系,但这几天哪怕不伸出援手,也不该完全躲藏起来。   馆内大厅里,宾客很多,气氛很压抑,几乎都是黑白两色。   尽管如此,顾适还是一眼便看到花圈正中央,同舒母相对,同样跪在首排的舒沐清。她样子清减消瘦不少,原本肉肉的讨喜的小脸削尖了,双目无神的烧着纸。   距离隔的有些远,他看不太清,刚想走过去,却被圈内的朋友围住了。   他只得收回目光,想回过头来寒暄一阵,却发现耳边轰鸣,昏昏沉沉,听人讲话很是费力。   就在此时,他的肩膀被拍了拍。   郑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互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快让阿顾先去安慰他的老婆嘛,他这次去德国这么久,小别胜新婚呐!” 郑安扬起张笑脸,不着痕迹地将顾适推了出去。   孕事难瞒   第三十四章   顾适上完香,看着舒父的黑白照呆了片刻,照片里的老人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地样子,眼神虽慈祥,但还是带着些凌厉的。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雷厉风行的人就这么去了,他的心绪很乱,多是在想如何反击季长羡,又甚至不敢转头去看跪在一旁的舒沐清,他挺了挺背,有些僵硬。   可终究是没有悲伤的,对舒父的辞世,他有几分遗憾,兼带着些许内疚、自责,却是没有悲伤的。当初舒家对他抛出橄榄枝,舒父对他的身世是心知肚明的,谁又不知道呢?那些个欲盖弥彰,媒体公众人物惯玩的伎俩。当年红极一时生死成谜的影后虞慈儿与新晋影帝顾适容貌、神态之相似,连街边八卦杂志都懒得再八卦了。   当初舒家想借他设局,又何曾想到根基固若金汤的季家又岂是能轻易被撼动的?   无论是舒沐清跟了季阳;亦或是跟了顾适,舒父手中都如同握了双保险。   他下得一手好棋,却没料到季长羡是真的不计后果,赶尽杀绝。   顾适轻叹口气,还是转过身,向前两步,在舒沐清身旁跪下。   女人紧抿着唇,看也不看他,只是垂首泪珠成串。   虽然舒家对他抛出橄榄枝,后来舒父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那些眼神,苛刻的话语,故意的放纵……   舒沐清哭得脸上湿嗒嗒的,鬓边的头发粘在额边、脸颊,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又凌乱又憔悴。   有几缕发丝轻飘飘沾在嘴角边,顾适情不自禁抬手,伸至她耳边时又好似蓦地清醒一般,手在空中一僵,缓缓紧握成拳。   “你去里面休息一下吧,这里交给我。”男人声音低沉沉稳。   舒沐清抹了抹眼泪,仿佛浑身长满了刺,嗤笑一声,没有理他。   两人半晌无语。   “你脸色不好,生病了?”   顾适想探探她的温度,又想起来本身自己就在发烧,肯定是探不出什么的。   舒沐清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小腹确实闹腾地厉害,她偷偷安抚了一下,又趁他不注意时默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么明显么?还是他太敏锐?   她不禁又瞥了他一眼,男人的侧脸苍白得厉害,他聚精会神盯着某一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两人还是默然无语。   “我……没接你电话是因为……”顾适打破沉默,他还是想解释的,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够了!”舒沐清猛地站了起来。   “是因为我生病了……”   舒沐清刚想鄙夷他蹩脚的借口,小腹突然传来一阵激痛,一时间天旋地转,世界整个颠倒了。   她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英挺至极,却那么苍白。他在喊她的名字,眼神是特别清晰纯粹的担心。   半点都不说谎。   她忽然愿意去相信他说的话,也许他是真的生病了……   不……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断定这一切必须与他有关呢?   为什么她总是把他想象的这么坏?   为什么她明明这么肯定他对她的感情,还要把那些罪名强加给他呢?   他让她以为他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害她?   到底是他演技太好?还是她恃宠而骄?   万幸舒沐清没昏多久,刚被放到病床上就醒了,迷迷糊糊中听到一旁医生在那边说她的状况,依稀仿佛是顾适侯在一旁。   “可能是因为最近情绪上的巨大起伏导致的胎息不稳……”   中年女医生抱臂冷漠地陈述着。   她赶忙紧紧地闭上眼睛,被发现了……   “嗯,她父亲刚走。”   “难怪,头三个月要好好注意。”女医生虽极力维持冷漠的外表,却似害羞般不敢对视顾适的目光,“不过此次昏倒好在只是身子太虚弱,没有什么大碍。   ……   如此,大概五分钟左右,舒沐清才听到女医生走掉,洁白特制的小高跟,发出的声音是极细微的。   接着是有人在床边坐下时带起的衣料与坐垫悉索的摩擦声,貌似只有顾适一个人,过了一阵又听见他起身调了一下点滴。   渐渐意识又模糊,她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她微眯这眼睛想先看一下顾适还在不在,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醒了。”   是她闺蜜江如琪,咋咋呼呼地,顺带着还吧唧了一下嘴。   “你放心,他不在。”   舒沐清唰一下睁开眼睛。   “怎么?这么怕见到他?”   “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总是让我……”舒沐清费力地想要坐起来。   “别别别,您可别乱动!”江如琪把咬一半的苹果块塞进嘴巴,赶忙起来帮忙把病床给摇了上来。   舒沐清调整了下姿势,“嗯……让我很紧张,不自在……以前我老犯病,人不清醒时还好……现在我完全清醒了……就……”   “你清醒了?”江如琪大惊小怪,“总算不想着季大少,整天要死要活了?”   “嗯……”舒沐清低头,岔开话题,“要说起来,季阳不是季家的长孙。”   “什么意思?”   “我起先也没留意,傅总管老私下喊顾适大少爷大少爷的,我就有点奇怪。后来发现,顾适竟是比季阳还要大上一岁的。”   “也就是说……当初季长天与季阳的母亲的联姻在Z城那可是造成不小轰动的……这么说来,季长天还没结婚那会儿就有了顾适?那就不算私生子了……算……”江如琪一副下巴落地状。   “唉……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好乱……”舒沐清愁眉苦脸。   “唔……”嘴里突然被塞了块苹果,又脆又甜。   “别想了,孕妇不宜思虑太重。”   舒沐清用手拿住苹果的后半段,目光移至桌上的一小碗苹果,还剩一大半,切的大小形状很整齐,极尽完美之能事。   “你切的?”   江如琪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当然是你家完美好男人顾大影帝切的。”   “哎,真的,他人呢?”舒沐清张望了下。   “现在知道问啦,刚才是谁一副他在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丑样?”   舒沐清又叹气,“我跟他,永远都是低气压……你不知道,昨天我爸刚咽气时……”   “是前天,你昏了一天了都……”   “嗯。”她低低地应着,又带了鼻音,“刚咽气时,我简直昏了头,他是我头脑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我一股怨气没处发,真是恨透了,直接打电话说了些尖利的话。”   “你怀疑是他……”   舒沐清点点头,“当初季天走了,我就想跟他离婚一个人出国散心,他就威胁我说如果我走了就要舒家好看……”   “他是那种人么?”   “他当时威胁我的时候,气势可吓人啦,跟你平时见的完全不一样。”女人眼泪又往下掉,“所以……所以我这次跑出来,去你家……没几天我们家就出这种事情……我当然往他身上推……”   江如琪不语,给她递了张面巾纸。   “也难怪当时你都找我周转,我还在想你又有顾适连带着有季家撑腰……”   “他当时在德国,根本就不接我电话。”   “季家呢?”   “季家……”舒沐清一顿,“我去找老太太全被季长羡给挡回来了……他假惺惺说会帮忙……结果……”她失神。   “难怪……顾适在出事前两天打电话过来,要我小心季家……我根本没当回事……”   “什么?我好乱?”江如琪迷茫,“他后来为什么不接你电话?”   “他说他生病了……”   江如琪摸摸下巴,“那倒是真的,他好像发烧,输液去了,所以打电话要我来照顾你。”   舒沐清没理会闺蜜的喃喃自语,盯着门口。   顾适正走进来,下巴泛青的胡渣还蛮明显,头发微有些凌乱,墨黑色的西装还是昨天葬礼上的那一套,他说:“小泽和你妈妈在那边主持大局,你不用担心。”   舒沐清点点头,将目光移至他的手背,左手放在前胸下,握着自己的领带,右手略有些遮掩放在腿侧,没瞧见创口贴,却也有青紫一片。   又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是立即被避开了。   “我煮了粥,要喝吗?”他走至床头柜边,打开了铁灰色的不锈钢保温饭盒。   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却无声的默默做了很多。   舒沐清想起江如琪刚刚的疑问:   “他像是那种人么?”   还有上次她的评价: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长的出色,性子温柔,将来孩子出世也定是不赖……”   她一直怨他城府太多,心思太重……看不透……   她自己又何曾用心去认真看过呢?   啊啊啊啊   第三十五章   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正在盛粥的顾适。   江如琪是第一次……算是第二次见到顾适本人,上午接了他的电话来照看舒沐清的时候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毕竟是大明星,心思荡漾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顾适似乎是感觉到了两个女人的目光,抬头对她们笑了笑,眸光中还带了几丝难以察觉的腼腆与羞赧,他好像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舒沐清的小腹,笑容也是难得的真实。   两个女人赶忙收回了肆无忌惮的目光。   舒沐清轻叹了口气。   他似乎又不介意她的怀疑与猜忌了,又似乎也忘了要解释。   “还有鸡汤,江小姐要来一碗么?”   吃货瞟了一眼貌似量很足的,忙不迭地点头。   他的动作极慢,有些吃力的样子,不知道又从哪变出来的两只不锈钢碗和一把盛汤大勺子。   将碗递给江如琪的时候,顾适只觉得眼前又渐渐模糊开来,两只手沉的重逾千斤,他不由微闭了闭眼,一把扶住床头柜。   手上一抖,汤有些便洒了出来。   “ 不好意思。”他声音微嘶哑。   江如琪闷头喝汤,害羞中,丝毫没察觉到刚刚的异样。   明明已是强弓末弩,全凭一口气撑着,本人却似乎也毫无自知。   “你不是在生病吗?我也没什么大事,自己来吧。”舒沐清伸手端过桌上的粥,冷冷清清说完,就也闷不吭声了。   顾适扶着把手坐到江如琪旁边,“爸爸明天出殡,你能……”   “爸爸?你还好意思……”舒沐清几乎是反射性地回击,讲到一半又似想到什么,将伤人的话吞了回去。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本来就没什么事,医生说晚上就可以出院了。”   江如琪惊异地看了舒沐清一眼,俩人交换了眼神。   顾适眯了眯眼,抬头看她,“孩子的事,你知道吗?”   “不然我为什么跑掉?”   “嗯。”   好在她还留着不是吗?   嗯?舒沐清扬眉,“嗯”是什么意思?   “会留着吗?”男人语气是难得的低软,带了些乞求的意味。   舒沐清沉默。   “哎呀……”一旁的江如琪笑开了,“她早就……”   话到一半被舒沐清突然丢过来的眼刀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我今晚回去住,你晚上可以来接我吗?”舒沐清开口道,她看着顾适,眼神无害而纯净,“你先回去休息吧。”   乌云黑压压沉在半空中,压迫感十足,中午过后就变了天,空气也是沉闷,仿佛凝滞一般,暴风雨的征兆明显却迟迟没有来临。   暮色低沉,刚至傍晚天就已黑透,泛灰,蒙蒙一片。   一阵门铃声猛地将顾适从沉睡中惊醒,连带苏醒的还有他体内那原本早已麻木被忽略太久的疼痛,他习惯性的闭目忍耐,一阵阵心悸逼得身上冷汗直冒。   没开中央空调的房内温度偏低,他竟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就昏昏沉沉睡去,冷灰色的瓷砖铺就的地板冰可彻骨。   用指腹抹去额上的汗珠,他撑着沙发缓缓站了起来。   门口传来按密码的声音,还有两个女人低声的谈话声,似乎是在埋怨另一个人按门铃的愚蠢行为。   顾适不由抬头望向餐厅的壁钟。   木雕的仿古壁钟,此时正好在整点敲响。   六点正。   大门被打开,推门的是舒沐清。   顾适刚好从客厅上楼梯走到玄关前的走廊,两人相隔数米,都定了动作。   “对不起,我刚刚……”男人的话声在看到女人手中的行李箱时戛然而止。   女人手里拿着一份白色的报告样的文件,卷成筒状,握在手里。   江如琪在她身后,表情生硬。   舒沐清脱了鞋,赤脚走了进来,将行李箱放置在鞋柜旁。   “穿拖鞋。”顾适开口道。   他们的拖鞋是舒沐清买的,细软的绒毛软底,一粉一蓝,有大大的花朵。   女人没说话,只是默默低头换了拖鞋。   再向前两步,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顾适接过,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女人,似乎想从她的表情猜出什么。   窗外闷雷阵阵。   舒沐清却没有抬头,垂下的眼睑下是睫毛投下的阴影。   江如琪跟在后面,将行李箱拖了进来。   “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女人语调很淡,走过顾适,发丝轻扬。   顾适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文件,斜倚在走廊的铸铁花雕栏杆上,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疲惫。   江如琪经过厨房时,不经意瞥见玻璃门后厨房案台上满满的食材,切好洗净,准备妥当,她不由停下了脚步,松开手,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   行李箱自顾自向前又滑了两步。   顾适听见声响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眼神是冷到极致的漠然。   他手中是一份人流通知书,十二周零四天。   轻阖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文件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高烧因为刚刚的昏睡卷土重来,顾适却觉得此刻周身冷得彻骨,关节一寸一寸叫嚣着疼痛,胃里阵阵翻涌,从上飞机到现在,除却中午强迫自己喝下的半碗粥,他几乎是滴米未进,也只是在刚刚合了下眼或者是失去意识。   他拿过行李箱,向卧室走去。   舒沐清正坐在木地板上,柜子门抽屉通通都敞开着,衣服铺了一地,却没有开灯。   上次她走的匆忙,只带了两三件换洗的衣物。   “调养两天再走?”   顾适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向门口望了望,因为没有看到江如琪的身影而皱了皱眉。她怕顾适跟上次一样因为她要离开突然发作,才特地带了江如琪来。   窗帘没有拉开,却已能听到外面的大雨淋漓。   尽管借着走廊的光,房间还是很暗,男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不了,李姐也不在,我回主宅。”舒沐清答的有些慌乱。   顾适沉默,蹲了下来。   “地上凉,你坐到床上去吧,衣服是全带走吗?”男人声音平静。   “嗯。”女人低声回应。   顾适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将死死按在胃部的手放开,将女人摊在地上的衣物一一叠好,唇边还带着笑,似在自嘲。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他就将行李收拾好了。   俩人俱是无言。   “好了。”他甚至半跪着帮她将行李箱合好,然后上锁。   走廊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除却过分的苍白再无其他。   舒沐清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触手一片湿凉。   男人不时轻声咳嗽,好似故意想等她询问。   却终究是无言。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江如琪见舒沐清出来了,连忙站了起来。   顾适站在走廊的尽头,没有再往前走。   舒沐清沉默着,并没有道别。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却不可抑制地抬头往屋内望去,似着了魔一般。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眸中情绪难辨,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她是不是做错了?   门终究还是紧紧关上了,闷地一声响,仿佛砸在他的心口上,心上的伤口太多,尖锐的痛楚在他心口炸开,这一刀只是砍的有点深而已,所以血也流的比较多一点而已。   他胡乱地眨着眼睛,想把某些情感逼回去。   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他站在原地又看了无数遍,自虐般的。   水渍终究晕花了上面的字迹。   木头清醒   第三十六章   看着紧闭的门,舒沐清的腿突然有些发软,她紧紧地抓着行李箱,终究还是缓缓蹲了下来。   她不是应该开心吗?毫无刁难威胁,如此轻而易举的。可为什么心底却毫无欣喜,反而,是更加深不见底的空洞迷茫?   终于不是吗?终于……离开他?   当初为什么在一起?   明明是因为她,是因为她胡搅蛮缠,发病时疯疯癫癫缠着他,所以才……那时只以为他要借她从此平步青云。后来牵扯的越深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以及从仅仅是契约的关系到他心意的显露。   可他刚刚全部的表情都似烙在了她的心上,那冷清的侧脸,微抿的双唇,还有浅皱的眉头;他轻微的咳嗽声,牵扯出的杂乱呼吸,以及冰冷的手指。   她只是假装不知道,假装没看到。   “他看起来这么希夷这个孩子的到来……那么真实……我……”   她喃喃自语。   一旁的江如琪轻叹了口气,扶她站起来,“走吧,说好不后悔的。”   小清这个蠢女人!   “大少奶奶!”   舒沐清闻声抬头,电梯里的来人竟然是傅总管。   “您出院了?”   舒沐清怔了片刻,点了点头。   傅总管皱眉打量了她这一身行头,心下有些了然,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絮叨道:“最近这是怎么了?真是该陪老太太去庙里拜一拜了,流年不利啊……大少爷也是在德国住院拔了针头就上的飞机……”   如预期一样看见女人惊讶的表情。   大少爷那个傻子果然什么没说。   “这么严重?”江如琪不由惊呼出声。   “可不是嘛!”傅总管继续念叨,“我找到他的时候都不是自个儿在酒店昏迷多久了,什么肺炎加胃出血的,那副样子可心疼人啦!有四五天,刚一醒就接到舒老总裁的消息……唉……作孽哟……”   傅总管委屈自己做了一回隔壁家的八婆。   舒沐清眼神越发迷茫,她有些颤抖地按了按电梯向下键,无意识地,“谢谢傅总管来照顾他……”   “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去……回主宅住几天,我爸刚走……我……”说着泪滴就扑闪扑闪往下掉。   她心里很乱。   距与顾适分开一晃已有十多天了,自出殡那日后,舒沐清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日他们虽并肩而立,却无对白。   十多天,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长,结婚近三年,他们聚少离多,真正独处的时间其实少的可怜。顾适息影之前,拍戏出通告跟赶场似的,只有在舒沐清发病或者宋玫情发难时才会现身。舒沐清早些年发病的频繁,都是他在陪着,可惜那些时光以前她是记不得的。现在病好了却倒能慢慢回想起一些。   那日顾适在媒体面前说的那些话,她看到了。   “舒沐泽就跟我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我以前的任务是辅佐他,现在依旧会尽我一切的能力……我相信季家也会如此,各位完全不用担心舒氏企业的未来发展。”   ……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透过电视屏幕看他,以前她总是回避关于他的新闻、他上的节目、他演的一切电视剧电影。   现在一想,可能是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的沉溺吧,怕对他了解的太多,自以为是的一味沉溺在与季阳那段已经逝去的感情中。到头来却还埋怨他藏的太深,心思太重。   顾适确实对他说的话负责,尽管她这么残忍地骗了他,这几日舒家的股票却已被稳住,当初突然被撤走的资金也已经回流,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应付季家,舒家才那个工程得以继续下去。   不由想起那日分开后,江如琪对她说的那些话。   “既然你孩子还留着,证明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你是看不清自己的心,我这个局外人都被你迷惑了。你好好想想吧。”   “若是后悔,便后悔吧……错过了才有得你后悔。”   “你心里有疑惑,便去解开,拿出行动来。”   ……   舒沐清拉过一旁的抱枕放置腹前,一边抚摸着已经有些显形的胎儿,一边打开电视。电脑有辐射对孩子不好,她特地联系了郑安,让他将顾适的所有视频录像复制了一份给她。   从跑龙套小配角到影帝,对于当初毫无背景的顾适来说,这一路走的十分艰辛。其实如果没有舒家后来的大力捧他,他那英挺上镜的长相,任劳任怨的性格,要红起来也不是难事,只是在娱乐圈这么浑的水中,只怕日子过得更难。   由于长相的原因,他的戏路十分宽泛,从正派到反派,从忠厚老实到邪佞风流,他都刻画的入骨三分,演技炉火纯青,一举一动混成天然,一颦一笑皆有用意。   以至于他出道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因为他的完美的外形称过他一次“花瓶”,十成十的演技实力派。   他的戏很多,访谈却很少,准确的说,只有一个。   他回答了女主持人几个问题。   关于童年、青春期,家庭还有父母以及未来。   他说的十分轻描淡写。   他只说他为了拍戏的梦想跑过龙套,每天兼职很多份工作,却没有说他那时还在读大学,还要还他母亲的赌债甚至供他弟弟读书。   他只说他因为性格很闷的关系不是很讨他母亲的欢喜,却没有说他母亲偏心至极,从没给过他任何关心与疼爱。   ……   那些各中酸楚,现实有十分的,他至多也就只说了半分。   他看人的时候,目光总带着冷淡的疏离。如果不掩饰,比如让眼中盈满笑意,便有些慑人的气场。可他的一双眼睛却生得极为好看,尤其是它们的线条,干净漂亮,每次面对镜头,眸中含笑,便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声线有一种特别的魅力,烟嗓,质感低哑磁性,普通话很周正,语调却柔软,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可惜他们在一起时,他是个十足的闷油瓶,很少说话。   他的笑容戏外很少,戏中却很多。   他的眼角有细微的笑纹,柔和了那双漠然的眼睛,她以前并不喜欢他笑,因为他笑起来半分都不似季阳。   季阳笑得时候,总是先勾唇角,眉目间神采飞扬却还要装作冷峻的样子;顾适笑的时候却依旧是内敛沉稳的,眉目弯弯,笑意却都在眼睛里。   舒沐清默默地看着,强压下心底的酸涩。她还是打开了电脑,搜索了他的名字。   网上他的楼都被盖的很高,绯闻很少,默默的粉丝却很多。   一个帖子一下子吸引了舒沐清的目光。   【闲聊】大神肯定又胃疼了,心疼中   最近,“胃疼”这两个字总能让她心中一抖。   帖子先是附了一张的照片,似乎是片场无意中拍下的,顾适的放大侧脸,他有些淡然地看着远方,轮廓完美。   帖子的内容是这样的:从这张照片推测,大神肯定在忍着胃疼工作。亲们看他的眼神,只要他一露出这种放空的眼神,或者聚精会神看着一点发呆,肯定就是胃病发作啦!!大神真是忍耐力惊人,要不是上次流传他胃病住院,后来确凿消息说做手术神马的,我们谁能发现他有胃病?!以我观察经验,每次他在节目中或者花絮中露出这种眼神,下一秒肯定会默默地按一下他的胃……呜呜呜,我可怜的顾大神……   后面又附录了若干张他在片场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特写,以此证明这位楼主的推断。   然后跟帖都是附和。   那种淡漠的神情,舒沐清见过很多次。她暗骂自己粗心大意,每次他都病成那样,她都察觉不到,其实也是证明她以前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离婚协议   第三十七章   尽管才是初夏,Z城六月初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因为位处平原,背临长江,南方的高压气流还没有走出平原时,北方的低压气流又已到达,所以夏天于Z城是当之无愧的酷暑。   舒氏娱乐的大楼矗立于城北繁华的商业区,通体银色的建筑十分新颖显眼与市电台大楼相邻而建。天气十分闷热,空气仿佛凝滞不动一般,白云朵朵倒映在大楼玻璃,仿佛似缭绕的空气一般,也是停止不动,阳光灿烂,照得人心焦。   位于顶层的会议室里冷气却开得很足,与外面完全是两个鲜明的对比。   舒父的突然辞世导致集团内部群龙无首,宛如一盘散沙。舒沐泽性子软,不是经商的好材料,舒父也早就了解到这一点。遗嘱也是以防万一多年前便已拟好了,总经理的人选却一直迟迟未曾敲定。   当初舒沐泽大学毕业,舒父还有心栽培,让他从底层干起,舒沐泽倒是朵奇葩,乐的轻松,根本没想着升职,捞着个闲职逍遥自在,快活的不得了。舒父没有办法,毕竟是家族企业,只好又让他跟着他去应酬去结识些有用的人,后来就干脆把他托付给了顾适。   遗嘱最终还是将总经理的位子给了舒沐泽,这次的临时股东大会自然是要讨论接下来的公司部署与今后两年未来规划的修改。   跟随着舒父打江山的忠心老臣黄日发担了临时董事长的职务,主持会议。   这是舒沐清在那日分手后第一次见到顾适,她只知道季家最近在开莫名其妙的招标大会,他是负责人之一。   她与顾适皆是大股东之一。   顾适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与舒沐泽分别坐在黄日发的俩侧,顾适的位置比较远,却刚好在她的斜对面,中间隔着花团锦簇。   他从外表看不出有任何变化,只是脸色并未比分开那日好看几分,依旧是苍白的。但西装革履,十分修身,倒衬得人神采奕奕。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按着领带弯腰坐了下来,银质金属的领带夹在灯光下一瞬间晃得她有些刺眼。   舒沐清慌忙垂下了眼帘,有点惊慌地捂住了肚子,才发现被会议桌挡的严严实实。   会议结束后,舒沐泽将顾适喊住,两个人站在大厅门口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讨论什么,舒沐清抱着文件夹站在后面,垂首。   “我签好了。”一份文件突然递到了她的眼前,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烟嗓,质感低哑磁性。   旧黄色的纸袋装着,她刹那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舒沐泽在一旁大惊小怪,想要拿过去看。   舒沐清连忙接过,紧紧地攥着,却没有抬头。   顾适看着眼前的女人,今天并没有穿必备的高跟鞋,黑色的精致套裙却不修腰身更显得她瘦小,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穿棉布T恤牛仔短裤的小女孩了,长发是在去年烫卷的,挽在脑后,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平时一扎起来就喊脑袋疼……   他移开视线,“对不起。”   “没……没事……本来就是……”女人突然低声抽噎,泪水一滴滴落在牛皮纸袋上,毛糙的质地上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泪珠跌在上面的痕迹,“……我的错……”   顾适闻言皱眉,死盯住女人。   “你们怎么回事?”状况外的舒沐泽一把搂住了自己的老姐。   顾适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哎!”舒沐泽忙着哄姐姐,只能扬扬手冲着背影喊道,“记得拜四的月会要来帮我!我改成八点半,不耽误你那边工作吧?”   八点半,你这是要所有人早到么?   纸袋静静的躺在茶几上,里面的文件摊开着,没有被订起来,第一张封面上是醒目的红色——离婚协议书,后面几章之后在右下角是男人的签名。   不似平时给粉丝的龙飞凤舞签名,清清楚楚的正楷,很郑重的样子,横折弯钩间很圆润,果真字如其人。   舒沐清抱着大红色的方形抱枕窝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怔怔地盯着茶几。   还记得在季天刚走那会儿,她曾经多强硬地想要离婚,那天她提出离婚,他如此坚决地拒绝了。   那时她签好字放在公寓客厅的茶几上,后来貌似被顾适给撕了。   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放手呢?   季天也走了,他回去做他的季家大少,她的病也基本痊愈。如果他那个时候放手就好了……   那时的她可以那么决绝地说出“我不爱你”这四个字。   现在,他们又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地放手了?   舒沐清捂住自己的脸,泪水又无声的滑落,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这段时间有个声音总是在心底埋怨她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如果留下来,知道他当时身体的状况……   如果冷静分析,不那么独断专行,去了解他,哪怕了解一点点……   了解了又如何?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又如何?   是同情吗?   还是,真的在无数的刹那间,为一些片刻、为一些细节所心动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有一团小小的隆起,柔软的,四个月,前两天已感受到了明显的胎动。   在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心了。   “这是什么?!”   一声惊呼打断了舒沐清的沉思。   舒沐泽拿着茶几上的文件皱着眉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进来,卧室冬天铺就的地毯还没有换下去,连个脚步声都听不到。   舒沐清惊跳起来,企图从弟弟手中抢过文件。   舒沐泽赶忙把文件举了起来,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兼之长手长脚,舒沐清踮起脚尖都够不着。   “难怪我瞧着那天你们俩气氛就不对劲,你又不说……到底怎么回事?”舒沐泽质问。   舒沐清悻悻又缩回沙发。   舒沐泽抓着文件,背着手在卧室走来走去。   “我就觉着奇怪,你说要养胎跑回来了就算了,这一住一个月,也没见他来看你一次。刚怀上孩子,就算不每天蜜里调油,来看看自己自己老婆……”难得他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离婚协议也是他给你,是不是他嫌老爸走了,舒氏远不如当年,他现在是季家大少了,用不着咱们了?”   他盯着自己姐姐,眉头紧锁。   “你倒是说句话啊!”   舒沐泽等了半天没见回应,又转了俩圈,“姐夫不是这种人啊,这些年藏得挺深……”他一屁股坐到姐姐旁边,喃喃说道:“他可真够狼心狗肺的……”   舒沐清猛地推开他。   “哎呀!你干嘛?”一声痛呼。   他被推得倒在沙发上,沙发虽有厚厚的靠垫,骨架却是实木做的,这一推,头刚好磕在实木把手上。   “不许这么说他。”舒沐清嗔怪道,瞥了一眼自家弟弟捂着头的模样,又小心翼翼靠近,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疼吧?”   “不疼你撞撞!”舒沐泽咬牙切齿地揉着脑袋,“现在倒还知道维护他了,以前看你对他那冷淡样子,也难怪他要跟你离婚!”   这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吧?舒沐清瞪了他一眼,“是我先提出来的。”   舒沐泽翻了个白眼。   “我……我后悔了。”   舒沐泽又翻了个白眼,摸摸女人的隆起肚子,“该!”   舒沐清拍开他的手,“我该怎么办?”   “我这么多年是没说你!”舒沐泽叹了口气,“姐夫这么好的人……我都心动!有时候出去应酬,他那样子事后我都看着心疼,就想着平时你怎么能这么冷淡,从没见你对他嘘寒问暖一下。他到咱们家好歹也有六、七年了,反正我还想要这个姐夫,你去给我哄回来!”   “说的容易……他肯定已经被我……”舒沐清咬住下唇,没敢说下去。   “那你还在这端着干嘛?你有肚子里毛毛,姐夫能硬下心吗?现在你悔悟了,是好事……季阳哥这样的都被你拿下了,姐夫这类的,别提多容易……”舒沐泽提到“季阳”还是条件反射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姐姐的表情,毕竟是个禁忌。   舒沐清垂眸发呆,侧脸平静,没有异状。   舒沐泽呼气,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他又想起顾适,有时候他都替他委屈,有多少次,他们一起应酬回来,车送到他家楼下,姐夫仰头看着他家时的表情,带着小小的期翼,更多的是疲惫。   如果灯是开的,车还没拐进小区,他就习惯性的坐直,连背脊都是僵硬的,神情也变得小心翼翼……   但每次车都开出去老远,他回头看,他却还是站在那里,抬着头,不曾进去……   暖暖的浅黄色灯光,他该多贪恋那丝温暖,那丝温暖又该有多伤人,让他每次鼓起勇气靠近都换来伤痛?   那个时候身为局外人的他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自己姐姐赶紧顿悟,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快乐分一点给他,都给他,统统给他。   会议风波   第三十八章   “到底怎么回事?”   “先说好了会议提前,提前就提前嘛,现在怎么又要推迟……”   “哎呀,烦死了,我还有几个导演要见呢!”   ……   会议室里各部门主管不耐烦地窃窃私语中,角落里的舒沐泽正焦头烂额的打着电话。   “怎么了?”   从不插手公司业务的舒家大小姐竟然破天荒大清早跑来公司。   其实她是听说今天顾适回来,才特地过来,想利用会后再跟他谈谈,要不然若是专门去约他,也怪不好意思的。   说起来,他们还没有俩人一起出去吃过饭,除了那次烤鱼。   舒沐泽按掉电话,苦着脸说道:“姐夫不知道怎么了,说好今天会议他来主持的,结果到头来不接我电话你看!这两天公事他都在帮着我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舒沐泽闻言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么多年在公司,你都学哪去了?天天只知道那个破相机到处疯,他不可能帮你一辈子的。”   舒父当年是想让顾适陪着独子应酬,首先他明星的身份让他有那个身价去结识那些人,去撑场面有气场,后来舒沐泽对公事不上心,倒是顾适慢慢学会了交往酬酢、虚与委蛇。再后来,舒沐泽经常把公事推给顾适,顾适不得已从头学起,学着打理公司,舒父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甚至在他第一次正当红时,把他送到德国进修过两年。   这也算是对他重新包装,虽说在他出道前也算是在一本读了一年,德国贵族大学的名头总比在国内辍学从艺好上一大截。   那两年,刚好也是舒沐清追着季阳去英国的那两年。   会议最后在联系不上顾适的情况,由舒沐泽硬着头皮上了。压力产生动力,人吧,被逼上一逼,反而激发出无限潜能,会议凑合着也没出太大错。   舒沐清倒是坐立不安,一般情况下顾适答应过的事情,是不会临到了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放鸽子。   她看了看腕表,都九点多了,按他那个作息时间,平时七点多就该出门了,也不可能睡过头啊……   顾适是真给睡过去了。   此时当事人正蜷缩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手机在放在床旁边的矮衣柜上,“嗡嗡嗡”地震动个不停。   他前段时间在德国的时候,失眠使他不堪困扰,以前虽说胃总折腾他,他睡眠质量却是一向很好,以保持充足的精神气;现在,尤其是葬礼之后,他总是莫名的贪睡,脑中昏沉沉,洗澡时都得放个闹钟在旁边,免得睡过去耽误事儿。   随着海外部的扩大,他的事情也不免多了起来,上个礼拜季长羡对那个工程重新又举行了一次招标会,指明要他全权负责,虽不知季家二当家目的为何,这次对他是个机会。   本来季长羡是准备一鼓作气逼倒舒家,没想到先逼死了舒逸祖,顾适那小子都那样还跑了回来,傅总管还请动了季老太太出面……   俩面夹击,季长羡只好折中,没有把舒家从这次的工程中彻底踢掉。   舒沐清打开客房门,果然看到男人还躺在床上。   他若不是病得起不来,又怎么可能不去工作呢?   大门的密码并没有换,可能是他忙得忘了。李嫂家里出事辞了职之后就没再请保姆,舒沐清那段时间被关在家里闲得慌,顾适也用不着她伺候,打扫打扫屋子自然不在话下。   家里较她离开那天,乱了不少,玄关酒柜处都落了一层灰。顾适有强迫症,什么都喜欢弄得整整齐齐的,上床连拖鞋都要摆正,任屋子乱成这样实属罕见。   她先去主卧室找人,门猛地被打开,窗户没关,白色透明的窗帘里衬瞬间被穿堂风吹得高高扬起,这里算的上是屋子里最整齐的地方,似乎在她走后就没人进来过。   顾适被开门声猛地惊醒,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房内没有开空调和风扇,在六月里热满头大汗,主要是半夜胃里突然闹腾,受不得凉。   朦胧中看到舒沐清站在房门外,他轻笑了一声,又侧回头躺好,双臂交错压在胃上,里面一阵阵灼热反胃,他不由闷闷地□了两声。   “你……还好吧?”舒沐清呐呐站在原地,不敢动。   闻声,顾适身体一僵,过了半晌,又转过头看向门外,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才看清是真的舒沐清。   “回来拿东西?”他的声音暗哑地厉害。   “不是……”   “哦。”顾适皱眉,似乎想起来什么,保持双臂交错地状态坐了起来,“几点了?”   “快十点了。”   顾适闭了闭眼,“不好意思,会议我……呃……”他想要站起来,刚扶上床头柜,身子一晃,坐了回去,似乎是因为疼痛,身体不由弯成九十度贴在膝盖上,垂着头。   舒沐清再也看不下去,走近了他。   顾适咬牙坐直,抬头看着她,“真是不好意思,我睡过去了……你帮我跟沐泽说一声抱歉……”   “不要紧的……”舒沐清伸手想要拍他的肩头,却被他条件反射地避开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顾适顺势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片,正准备吃,却好像突然想起了她的存在。   “对不起。”他冲她歉意地笑了笑,“你能先去外面吗?我要换衣服了。”把药片往身后藏了藏,似乎还期望她没看到。   “我去给你倒水。”   舒沐清端水回来的时候,顾适正在更衣镜前穿衬衣。她站在门外,眼泪涌上来几次被她吞了回去,才敢开口:   “水来了。”   “谢谢。”顾适接过水,迅速地把药给咽了。   他胃里自醒来便是尖锐的灼痛,似乎有热气在里面乱窜,顶得他反胃至极,脑袋也昏得紧,许是这两天忙坏了。   胃疼是情绪病,舒沐清刚走那会,整天没个消停。可日子还得照过,工作也得照做,他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今天这痛了大半夜,他早已疲惫不已,现在再一利害,似乎不好忍。   顾适衣服穿着穿着又把它们脱了。   “你能去厨房消毒柜里帮我拿一块毛巾吗?”他压下一阵反胃,转头对她说道,“谢谢。”   一句谢谢差点没把舒沐清的眼泪又给刺激出来。   舒沐清刚走进厨房,突然听到卫生间里有响动。   她急冲冲拿了毛巾就往里跑。   门半开着,男人正在里面吐,搜肠刮肚地吐,也没吐出些什么,就是刚刚喝下的药片和水。   她呆愣地拿着毛巾站在门外,心揪得抽疼。   顾适似乎也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回来,按在胃部的手艰难地想去关门,门却被女人推开了。   男人额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淌,乌黑的发,苍白的脸,对比鲜明,让人心疼,疼痛从胃部直扩大到胸腔、后背、脊骨乃至全身,呕吐也没换来丝毫缓解。   剧痛。   顾适弯下身子,泪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紧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投下暗影。   舒沐清赶忙扶住他,“快去床上躺着……”   顾适却推她出去,“过会就好了,你走吧。”   女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走。”   顾适愣住,正想说话,第二波疼痛来袭,胃里又一阵翻涌,艰难地喘息片刻,才有力气撑上洗手台。   舒沐清拿着毛巾给他擦鬓角两边不断滑下的汗珠。   “几……几点了?”   “十点半。”   “我冲个澡。”顾适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只手按着胃,紧闭着眼睛,声音微弱。   “你不怕昏在里面?”舒沐清环腰扶着他,已能感觉到他胃部的冷硬与抽搐,手指在他腰间犹豫不决,却又不敢往上按抚。   男人似乎无力说话。   刚刚因为身上全是粘滑的湿汗,所以顾适把衣服脱掉了,以前因为拍动作戏故意晒过的小麦色肌肤已经回复了白皙。这段时间瘦了不少,尽管身材依旧匀称美观,但腰身已经瘦了不止一圈,依稀可见精致的锁骨。   “我扶你去床上,用毛巾给你擦擦身体……好……吗……”舒沐清一边别扭的说着,一边企图想要架起他往外走。   顾适阖眼,任由她去了。   舒沐清侧着身子还没出洗手间的门,肩膀突然被抓住了。   抬头只见男人单手握拳放在嘴上,神色痛苦,半晌突然侧头转向洗手台,打开了水龙头。   又是一阵艰难的呛咳,尽管水流开至最大,舒沐清还是看见一抹暗红色在水池中打了个圈儿消失不见。   顾适用指腹抹了抹唇角,双眼微睁,眸中光华暗沉,却始终没有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腹内的疼痛似乎随着那口血的呕出消腾下来,他顿觉轻松不少,扶着洗手台缓了一会,才回头看向舒沐清。   女人早哭成泪人,赶忙上前又扶住他,“你你……”,“……我我……”,喃喃半天,没成句整话。   舒沐清又去厨房拿了几条消毒过的毛巾,蒸汽腾腾,很烫手。   她半蹲在床边,把毛巾抖开,正准备帮他擦拭着身体,毛巾还没触及他,手却被一把抓住。   “怎么?”她不禁抬头看他。   他看着她,脸色还是很苍白,不过精神气好像回来了。   顾适一把把女人拉了起来,手摸上她的肚子,硬硬的,有明显的弧度。   “你干嘛!”舒沐清连忙站了起来,想要躲闪。   她的站立刚好让顾适整个手掌都覆盖上了她的肚腹,陌生的触感似乎刺激了肚子里的孩子,小家伙动了动。   “孩子……”顾适偏头看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疑惑,“你……”   “我……”舒沐清捏着自己衣角,男人偏头的神态还挺可爱,是在无意识卖萌吗?   床头柜上的手机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二人时光   第三十九章   “顾经理吗?不好意思,我们董事长要我通知您,这次钦隆公司的招标可能……”电话那边是一个平静的女声,带着公事公办的感觉。   “怎么回事?林宸呢?”   “总经理住院了,还没有醒过来。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总经理在之前特地跟我们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提前交代您……”   “好的,我知道了。”顾适打断了对方的叙述,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舒沐清小声询问。   “没事。”顾适将手机放在左侧,接过了女人手里的毛巾,擦拭了一下额头。他的额头光洁饱满,这段时间头发似乎挺久没有剪了,有些长,才有额发软软的搭下来。还记得他的头发一直是极短的,很清爽干净。   舒沐清突然想起来他在《慕白》里的发型,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大背头,把头发用发蜡全部往后梳,显得特别英挺贵气。   舒沐清沉默坐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拿过另一条毛巾帮他擦拭身体,经过他的胃时停顿了片刻,慢慢地揉了揉。   顾适迷惑地看着女人的动作,他甚至认为他还在昨晚的梦境中没有醒来,“你……公司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女人不解男人的突然询问。   顾适沉默,似乎有些泄气的样子,半晌又开口道:   “我不是季阳,我不会陪你演戏了……”   舒沐清停下手里的动作,呆了片刻,愣愣地看着他。   他有些无措,呐呐说道:“我……”   舒沐清一把把毛巾丢进顾适怀里,没丢准,“啪嗒”一声掉在了木地板上。   “你什么意思?我不能对你好是吧?”她说着叉腰站了起来,看着顾适怒极反笑,“是!我是反悔了……还想着你演季阳给我看!沐泽公司那边用得着你的地方多着呢,我可舍不得放开你!你结婚协议书递给我我就后悔了,现在怎么可以跟你离婚呢?你说是不是?我们舒家现在可指望着你这个大女婿呢……”   她劈里啪啦乱说一通,心里委屈极了……鼓起莫大勇气前来找他,却被他这般猜忌。   她说到气喘吁吁,气冲冲背对着男人坐回床上,耳朵却竖起来听着身后的动静,开始后悔。   等了半天,只听见一个“哦”字,声调平静。   接着是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声,床一阵震动,男人站了起来。   舒沐清赶忙转头,“你……”   却被男人漠然的神情吓得噤了声,尽管只有一眼,他就立刻移开了眼神,举步欲走。   “你是傻瓜吗?”舒沐清慌忙挡住他的去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吗?”   顾适垂眸,想要绕过她。   舒沐清连忙张开双臂。   双方僵持不下。   “离婚协议你晚点签也可以,我不急。”他的声音清冷。   舒沐清愣住,他真信了她刚刚的鬼话?   她抓住他的手臂按向自己的小腹,“孩子……我没打……我后悔了……我对不起你……”   “没有孩子也会帮你们的。”   舒沐清一巴掌甩了出去,气势很大,打到男人脸上却好似抚摸,她踮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肚子抵在俩人中间,温暖的弧度。   “顾适,我后悔了……”她的心砰砰直跳,眼泪扑闪扑闪往下掉。   “孩子还留着……还不够证明我的心意吗?我知道那天我很过分……我只考虑到我自己……我……”她喃喃说着,语无伦次却死死抱住男人,不准他走。   她压抑的感情突然找到了绝提的出口,这么久一直不愿正视的感情原来一直堆积着……堆积的如此浓烈……   顾适僵硬的任由着她抱着,下巴刚好抵在她的头顶,软软的发丝弄得他鼻尖有些发痒,他眼中一片迷茫,却始终没有回抱。   他说:“你放心,我会一直帮沐泽的。”   他郑重其事的保证。   冰冷了太久,哪怕是温暖主动靠近,也不会相信那是属于自己的。   舒沐清闻言没再说话,哭得更凶了,但只是窝在他的胸膛,还有些微微的害臊,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后来的话。   你是傻瓜吗?被磨光了自信的傻瓜。   男人始终垂在腿侧的手臂终究微微动了动,缓缓抬了起来,按在女人的肩头,似乎想推开她,却又没用力。   舒沐清不禁抬头看向他,从他怀里出来。   顾适半垂着眼,目光仍是清冷,轮廓却柔和了许多,手轻轻往下移,抚在女人的肚子上,情不自禁地。   两人中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我可以听听TA吗?”   舒沐清默默地抹了把眼泪,坐到床上去,纺纱的白衬衫,她将肚腹上的几颗扣子解开了,相较于其他孕妇,她有些显怀,肚子也隆起的很明显,医生说有可能是双胎。   她皮肤很白皙。   顾适半跪着,将耳朵贴了上去,安静地听了一会。   时光似乎走的很慢,很小心翼翼。仅仅是五分钟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这样久。   “你能不能,别过来了?还有什么东西忘拿,我送到沐泽那。”   两人穿戴整齐,站在玄关处准备出门,顾适突然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舒沐清愣住,她以为他已经相信她的心意了。   她自嘲一笑,也是……以前这么多次对他虚情假意,都是为了换取一些东西。可能他已认为,她只有在病发的时候,才能对他交付真心。   顾适背对她也是一声轻笑,“别过来了……不然真的受不了。”他自白刨露心扉的文艺台词背过很多,也念过很多。他总是在心底有些鄙夷的,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说着自己的伤痛、痛苦,现实中他是真说不出口。   “什么彻底一点?”舒沐清反问,声音拔高,“我话撂在这了!刚刚也说了,反正我孩子也有了,你现在想推卸责任?我说我要一辈子!你!我!还有孩子!你到底听没听懂?”   女人耍无赖中。   顾适不自觉握紧了拳,如果这些又是幻梦一场,他不确定他能像前几次那样抗下来。舒沐清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就是季阳去世的之后,他就打算放手……可惜那时季长羡正等着他与舒家撇清关系。刚开始他认为她的病总有一天会好的,他从没奢望她会永远跟他在一起,他总有一天会退场。后来她说重新开始,他不是没努力,他主动袒露了心意。再后来……   始终没得到男人的回音。   舒沐清叹气,算了,来日方长。   “我陪你去招标会,晚上给我去看医生!”可能先爱上的注定多付出,多退让,多认输……面对他,她哭完悔完依旧是理直气壮的。   舒沐清觉得顾适与以前有些不同了,眼底有时会不经意闪过一丝丝焦虑与疲惫,尽管西装革履的他不看苍白的脸色的,依旧神采奕奕,但若有似无的倦怠似乎也环绕着他。   他应该该好好休息了。   可是此前却是多事之夏。   医院巧遇   第四十章   熟悉流程,布置第二天的招标会的现场结束已至傍晚,顾适不仅负责此次招标会,还兼顾担当招标人代表一职。除却电视台的广告招标自给自足用名嘴,哪家公司会让影帝去当招标会的主持人,得亏季长羡会物尽其用。   从市招投标中心出来的时候,顾适的精神头还算足,舒沐清也陪着他忙了一下午,上午情绪大起大落,人也觉得倦怠了。   郑安将车泊到了大楼门口,他真的是被傅总管给挖了过来。   他看到舒沐清也是一怔,“大小姐,好久不见。”   “你回来了?有你盯着他,我也放心。”舒沐清冲他一笑。   郑安迷茫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用眼神询问一旁的老板,只见他目光定定,一副思绪飘远的样子。   舒沐清挽着男人上了车后座。   “去医院吧,一医。”   “谁病了?”郑安问道,他觉得有些寂寞冷了,旁边的座位空荡荡的,以往都是顾适坐在副驾驶,舒沐清一人坐在后面。   “还能有谁?”舒沐清翻了个白眼,“今早又吐血了。”   郑安更加惊讶,大小姐什么时候比他更了解自家老板的身体情况了?傅总管才说俩人分了……这是什么情况?   “老大,你快成药罐子了。以前跟你讲了不要太拼吧……早年间这一透支,现在后果都来了吧?”郑安嫌弃道,却不掩关心。   “没事。”   另外俩人不约而同翻了白眼,没事别给那个表情,以为没看你粉丝的《大神表情观察日记》啊?   窗外霓虹斑斓,招标会与医院各踞东西,要穿过Z城繁华的市中心。街边巨大的广告与银幕上依旧偶尔可以看见顾适的身影。   “你还在接广告么?”舒沐清依旧挽着顾适的手臂。   “不然怎么赚钱?”他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息影,正是借着身价大涨的时候猛接片约的时候。在那之前,其实电影寥寥。   “你不是息影了?”   “老狐狸给的钱不够……”顾适笑笑。   “是啊是啊。”郑安是个活跃份子,“大小姐你不知道,做经纪人比现在助理不知道赚多少呢!”   “那你……”牺牲很大啊……   “呵呵。”郑安得意的笑,“傅总管从老太太那拿损失费给我,再说,老大那性子,啥都照顾的好除了他自己,我能不费心么?”   舒沐清对顾适执意进季家的举动更费解了。   “老太太对你挺好的。”记得前些日子住在季家,老太太也老是向她询问顾适这些年在舒家的情形,家里有佣人碎嘴,老太太也有斥责。   那时候质疑顾适谋害季天的时候,老太太也是表明了立场。   不过那事,最后不了了之,也没个说法。   “大小姐长大了,懂得心疼人啦!”郑安把车停好,下车时将车钥匙在手里转了一下,笑眯眯的,心情大好的感觉。   俩人表情都一僵,尴尬写在脸上。   舒沐清依旧挽着顾适,一副生怕他跑掉的样子。   郑安把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矮油,小夫妻俩都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感觉还跟当年他跟他老婆刚互表心意那会儿啊,害羞的哟。   郑安安排了特别的护理室,请专门的医生上来帮忙检查。   在顾适的特别的属意下,其实无非也就安排了最基本的检查。一旁的舒沐清自然瞧出了端倪,嚷嚷着要做胃镜进行彻底检查。   顾适听到“胃镜”这两个字,脸都黑了半截。   “等医生上来再说吧。”郑安耸肩。   “我就是医生,胃病不用胃镜怎么查的出来怎么回事。”舒沐清说的理直气壮。   “这真没看出来。”另外俩人异口同声。   “你们……”舒沐清正准备证明一下自己的专业,门“吱呀”一声开了,及时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长篇阔论。   “小舒!”来人是舒沐清的在市医大的风云学长,现在也是一医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朱学长。”   舒沐清莞尔一笑,让顾适突然想起以前她短发齐耳,酒窝虎牙的俏丽样子,笑意不由爬进眼里,皱眉去看进来的青年,自己都没察觉心情变得糟糕起来,胃里都连带着又开始抽动。   “小舒,好久没在医院看到你了,听王主任说你怀孕了,真是恭喜恭喜。”朱医生爽朗地笑道,眼珠一转看到了顾适,“这位是……”   舒沐清正要开口。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顾适,前年红鹿奖影帝。”倾身上前握手。   “等下检查完了,能帮我签个名么?带给我老婆……”   “当然。”顾适听闻他已有家室,表情轮廓都柔和不少。   朱医生连声道谢,复又转身冲舒沐清说道:“你也有四个月了吧,要不等下带你去老王那做个B超,看看是儿子还是女儿。”   舒沐清连连点头,“刚好这个拜六孕检,正好。”说着看向顾适,可怜巴巴地,“你跟我一起去。”   后来尽管舒沐清坚持要做胃镜,还是被顾适打发了,说是吃了午饭现在还不到六小时并坚称早上是嗓子出血。   她想到他明天还有事情要忙,胃镜也着实痛苦,还是下次再揪他来做全身检查吧。   检查完,其实还是那些老毛病:过度疲劳与上次肺炎的后遗症,胃部的因为没有做胃镜所以只能通过以前的病症推断,病情只有加重没有减轻,建议住院观察。   舒沐清在一旁听得心疼不已,长吁短叹,其实这些病情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猜到,只是怕……怕恶化,怕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还好现在还能调养,还有余地。   朱医生走了半天,舒沐清拉住顾适的袖子憋出一句。   “我不嫌弃你。”   郑安与顾适囧立当场。   大墨镜与鸭舌帽,乔装打扮一番,顾适陪着舒沐清来到位于二楼的妇产科,郑安被派遣去打包晚餐。   舒沐清灌了三瓶水才勉强过了医生的关。   耦合剂涂抹上隆起的肚皮,顾适在一旁看的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宝宝的影像慢慢出现在一起上,很小,非专业人士根本分不清宝宝在哪。   “是双胎呢,两个男孩。”王主任老熟人了,自然也没避讳,说出了宝宝的性别,“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真的吗?”舒沐清好奇地看着仪器,“难怪这么显怀。”   顾适眼睛晶亮晶亮的,惊讶难得溢于言表,眼角眉梢都不知觉染上了喜意。他怔怔地看着半坐在床上正神采奕奕地与医生交谈的女人,鼻尖有些酸楚,他真希望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拥着女人下了床。   他轻声说道:“谢谢你,谢谢你留下孩子。”   舒沐清一瞬间红了眼眶,她认真地看向男人,“别说感谢的话,是我对不起你,那天用那种方式伤害你。”   顾适被她一句话触动地差点溃不成军。再多的伤害他都可以承受,大不了打碎牙齿和血吞;但如果是温暖,哪怕一点点,他都能依靠着活上一辈子。   他们从妇产科出来后,在电梯里刚好就遇到了顾适的母亲。   不期的偶遇,双方都怔了怔。   电梯里只有他们仨个。   八楼是特级病房区,从住院部分出来,特别坐落在医院主楼中,顾适的养父就被转移到了这里。   顾适和舒沐清也是刚好准备顺便去探望父亲。   “你生病了?”顾母冷淡地询问。   “不是。”顾适指指舒沐清,表情也是冷漠,“小清怀孕了,我们来做孕检。”   “哦。”顾母看了一眼舒沐清,丝毫没有做外婆的喜悦。   双方无言,从电梯出来走进了顾学兵的病房。   特级病房是单人间,布置简单,窗外环境优美。   “爸,我们来了。”顾适走近病床,弯腰俯身跟顾学兵打了一个招呼。   顾学兵戴着呼吸机,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病入膏肓,靠着每周三次的透析拖到今天。   “爸。”舒沐清乖乖站在他旁边,喊人卖乖什么的她一向是最行的。   “你们怎么来了?”顾洋拿着手机从门外走进来,好像是刚接完电话的样子,“大忙人,还知道来看看爸爸。”   他每次见到顾适都是一副嚣张、弩张剑拔的样子,好似顾适欠了他几百万似的。舒沐清知道,这都是大人教的,如果一个家庭里,大人总是轻视责骂一个孩子,其他的孩子也都会瞧不起那个孩子。   顾适没理他,“爸,小清怀孕了。”   顾学兵很激动,使劲朝舒沐清的方向点了点头,眼神带着些感激,别看他虽然躺着,门儿清得很。   后来顾学兵得到医生的允许讲呼吸机取了下来,嘶哑着声音与顾适聊了几句。   舒沐清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与顾洋怒目相视,相互不待见。   “小适……”站在门边,顾母的表情很犹豫,她搓着手将顾适喊了过去。   “小洋他出国的事儿……”   “妈,你别求他!”   顾适还没开口出声,一旁伸长耳朵听着动静的顾洋打断了母亲的话。   “你别管。”顾母埋怨地瞪了小儿子一眼,又转头对顾适笑道:“你上次答应了的事……怎么那导师说……”   顾适垂目看着比他矮了快两个头的母亲,她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是这些年她求他惯用的表情,就跟当年她面对那些讨债的人一样。   她不再是那个面目狰狞,让他无法反抗的人了,那个随心所欲惩罚责打他的女人。她原来那么瘦小,这个他曾经以为冷漠的存在,也会为了自己的儿子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脸面。   “我说过,钱的方面我供得起,但是能不能出去,得凭他自己。”   “你就不能想想法子……”   “您太高估我了,我哪来的门路?”   “妈,你别管!”顾洋跑到顾母身边,想把她拉走,“我才不稀罕他那臭钱,我才不稀罕靠他呢!”   “可你明明就在名额里啊,怎么就突然……”顾母想甩开小儿子的手。   舒沐清在心底冷笑,那顾洋还真是一派清高公子哥做派,当年顾家潦落,他现在怎么能还是一副没受过什么苦和挫折的样子?   她感叹完了,才发现自己似乎又把顾适撂在一边,连忙过去准备帮他,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的可以。   也是,看着自己的妈妈偏袒至此,完全把他当外人的样子,不体谅,只是一味索要,母不以其为子,弟不以其为兄,能不心寒吗?   “那我去问问吧。”   他终于还是这么回答了,这么多年,妥协让步的一直是他。   都说,先妥协让步的一方是因为太在乎。   对于这个冰冷的家,他没有任何留恋。   但仅仅是面对他们,都让他有莫名的窒息感。   会被伤害到,难道不是因为太在乎吗?   招标会议   第四十一章   顾适说完那句话后,顾母一怔,嘴唇动了动,仅仅是“问问”似乎让她不太满意,一旁的顾洋气性大,还要再说,却被她拉住了。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病床上的顾父咳嗽起来。   舒沐清清了清嗓子,“那我们改天再来看爸爸吧?阿顾他明天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顾妈缓慢地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五十多岁的女人,眼珠已经浑浊了,人老珠黄,果真如此。但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确实别有一番风味,舒沐清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都说儿子多像妈,可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顾适,这条定律在他们身上似乎不适用,顾洋倒是挺像他圌妈妈圌的,一模一样的弯眉凤目,只是这样的五官长在男人脸色又略显女气,太过阴柔。   顾适、季天和季阳都继承了季家男人薄幸风流的桃花眼,只是顾适的略长些,眼角略弯,于是显得更冷漠,但从镜头里看,他看女主角时却是最痴情。除此之外,季天和季阳多像雍容凌厉的季母,顾适倒是自成一派了。   顾妈点点头。   舒沐清拉着顾适转头对病床上的人道别,“爸,那我们先走了。”   “先送我回舒家。”   坐在后座,舒沐清吩咐道。   一旁的顾适毫无反应。   “我回去拿衣服。”她主动解释。   继续沉默。   “不想我搬回去?”   男人望向窗外,发呆。   “求求你让我搬回去吧……”女人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可怜兮兮道。   郑安彼时正在吞口水,听到差点没把自己呛死,他肆无忌惮地咳嗽起来。   顾适整个人僵硬了。   “回家给你煮粥喝,你晚上都没吃,你今早上胃疼成那样,明天应付的过来吗?”女人改用柔情攻势。   “大小姐还会煮粥?”   “你闭嘴!”舒沐清不耐烦,这些她做起来有些尴尬,毕竟他们俩的关系还是紧张的,她的脸有些红,心底暗暗希望顾适能回应她。   等了半天,顾适还是沉默,舒沐清眉头微皱,也不说话了。   气氛冷了下来。   郑安小小地叹了口气。   车不知不觉已经驶进了舒家别墅。   车熄了火,舒沐清抱臂坐着,没有下车。   顾适终于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回头看向女人,“你先回去吧,好好考虑一下,孩子我会负责……”   舒沐清怒了,重重地拉开了车门。   “别因为孩子,委屈了自己。”   她摔门的同时听到这句话。   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   她一瞬间很像把门拉开再重摔一次,摔到他脸上,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什么委屈自己?   他难道认为她是因为孩子,无奈才转变心意才凑合着跟他过的吗?   “看的出来,她挺真诚的……”郑安在车内,憋出这样一句话。   “所以呢?”   郑安惊,老大什么意思?   车窗突然被一阵猛拍,他只得将窗户打开。大小姐怀圌孕的人,怎么完全看不出来?   “明天七点圌招标中心见,记得吃早餐!”   舒沐清说完扬长而去。   顾适苦笑着忍过胃里的一阵抽疼。   她还是个孩子,都快要做母亲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招标会当天的天气出奇的好,顾适赶到招标中心的时候,刚好八点整,却早已有工作人员在现场忙碌。   这次季家的年度招标,阵容豪华,场面浩大,准备前奏也是繁复冗长,容不得半分差错和怠慢。   礼堂里现场已在前一天便布置整齐,礼堂外的大厅,自助餐桌道具也早已为晚上的宴会准备就绪,银质餐具蹭亮,几可映出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的浅影。   “你去哪?”   贴着墙拿在手机,准备悄悄离开现场的郑安被背对着他正在与工作人员讨论的顾适叫住,声音中带着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您老背后也长眼睛啊?郑安在心里小声□。   “额……我去买……买早餐……”   “不是刚刚一起吃的吗?”   “……”郑安囧。   顾适继续低头与工作人员交谈。   郑安僵立。   时间一瞬间流淌地无比缓慢,手表上的秒针仿佛老太太附体。   顾适在间隙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郑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唇角的弧度柔和了些,“你跟她说招标会改成十一点开始,你还没起床呢。”   他顿了顿,“十点半再去接她吧,她怀着孕嗜睡,多让她睡会。”   “是。”郑安殷勤地点头,悄悄按掉了“停止通话”的按钮。   老板可不知道,他刚刚都答应去接她了。   电话另一端的舒沐清怔怔地看着已然自动上锁的手机。   她怎能怪他不体谅,相处这么多年,她早该懂得他多体贴,她只是当初被蒙了心,一味的忽略。   记得那次他瞒着她做完手术回来,现在让她想起来就落泪的,不是他强撑着收拾屋子……是后来顾母来了之后,他轻描淡写地对她说:“你别瞎搀和了,去睡睡吧。”   那个时候他还惦记她轮晚班没睡好,让她去补眠。他那个时候烧成那样却还强撑着坐在那儿,却惦记着她睡没睡好……   中午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只准备了日式盒装的餐品,有烤三文鱼、炸鸡排等等几种口味的选择。其实也就在会议现场原地随便吃喝。   舒沐清特地煮了粥用保温盒带过来。   她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台子旁边的椅子上,身上穿着正装,很标准的主持人装扮,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当当当当,我煮了粥。”   她讨好似的将保温盒举到他面前。   顾适似乎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垂着眼睫,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声“谢谢”。   “你不会已经吃过了吧?”   “正准备去吃。”   “那我去帮你拿……”   “你坐着吧。”顾适按着女人的肩头让她坐下,“我去叫郑安再搬张椅子过来。”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依旧冷清着一张脸,“你吃过了吗?”   “我要牛肉的谢谢!”   舒沐清兴奋地朝他灿烂一笑,木头果然就是木头,呆头呆脑。   就在舒沐清哼哧哼哧干掉了一整盒饭之后,她蓦然抬首发现身旁的人压根没吃到几口粥。   “不合胃口?”舒沐清皱着眉头,“不是我做的,是我让我家阿姨做的,大厨级水准哦!”   “很好吃。”顾适舀了几大勺,吞下,又郑重其事道:“我早上吃的比较饱。”脸色却又无端端苍白了几分。   舒沐清呆呆地盯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突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保温盒。   “不要勉强自己,吃不下就说啊!”   结果俩个人的力相加,保温盒“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粥撒了一地。   “对不起。”女人突然一把抱住了顾适,“我错了……是我没看出你吃不下……还怪你不说……是我不仔细……”   她想把这几日夜里翻来覆去想的细节,那些翻腾出来的懊恼与心疼,全宣泄出来,但是又找不到出口。   “没事儿。”   舒沐清突然想起那日他喝醉了靠着车门坐在地上,阖着眼笑着对她说“没事儿”,尾音上扬,带着淡淡的嘶哑与粘糯,揪着心疼。   顾适拥着她的肩,将她的手摸上他的胃部,那里一片冷硬,似乎在胡乱的跳动、痉挛。   他的声音里有笑意,“有点难受。嗯……等下唱标,有些紧张。”   他用“有点”、“有些”轻描淡写的代过去,她却难受到如同感同身受。   他放开了她的手,讲西装排扣扣好,笑道:“我去叫人打扫。”   会议中心闹哄哄的,根本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里的动静。   顾适转过身躯,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她不觉有些失神。   他在安慰她,用让人心疼的方式。   招标会如常的进行下去,舒氏与钦隆这两家全世界都以为会在此次招标上独占鳌头的Z市龙头,竟双双在招标会前夕遭遇变故,皆没有出席,也不知是不是今年真的流年不利。   此时坐在下面的舒沐清知道,舒氏与钦隆的下马,现在看来,十有八圌九是遭人设计,精心布置好的一场局。舒家至始至终立场坚定是顾适的后盾,钦隆公司总经理林宸也曾是顾适出道前便相识的至交,而现在中标的,在业内则都或多或少与季家二当家季长羡有着明里暗里的关系。   想来季长羡此次宣布将招标交予顾适全权负责以奖励他在德国市场部的出色表现,也无疑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心在一个人的身上,自然被牵引着。哪怕是顾适在台上的一个皱眉,都能让她揣测一番,只是他到后来确是声音渐缓,不易察觉,前来投标的人心思都在唱标上,也只有她全程关注着他。   下午五点之后,他已经站了足足八个小时,整个人就没再离开过只露出上半身的演讲台,那里花团锦簇,衬得他肤润如玉,只不过谁也没看到他拿着唱标单的手,死死地攥着抵在桌上,骨节青白。   这几日,虽日子照常过,胃里却闹腾的更加频繁,后来基本到吃什么吐什么,招标事宜与公司事务又太过繁忙,他索性不吃,总好过吐过之后的虚脱感与痉圌挛。   但是尽管如此,从话筒传出来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没有一丝颤抖,每次昂首宣布中标公司时,依旧是笑眼盈盈,全无半分破绽。   冰山一角   第四十二章   “去床上睡吧。”   舒沐清一边说着一边将沙发旁的落地灯打开了,木色镂空的设计别出心裁,柔和的淡黄色光晕倾泻而出,一下子将黑暗驱走。   本以为男人只是坐着闭目养神,他在晚上的宴会上喝了不少酒,昨天胃还疼成那样。但她也不好埋怨什么,以前是不闻不问,现在倒是觉得没有资格了。   舒沐清本来垂目用浴巾擦着头发,一抬头见沙发上的人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着实吓了一跳。   她自己定睛看了看,顾适似乎又没在看她,眼神很空,似乎什么也没看,在发呆。   “去床上睡吧。”她重复了一遍,坐到他旁边。   顾适偏了一下头,似乎在极力听清她在说什么。   “没洗澡……”   舒沐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帮他脱衣服,带着些私心。   墨黑色的领带竟然还紧紧地系着,白衬衣铁灰色西装,西装前胸被折叠考究PUFFED STYLE的玫瑰色口袋巾装饰着,他永远都是这个打扮,戏里也都多是西装革履。   舒沐清解扣子的时候,手不禁有点颤抖,似乎期盼着一些事,男人身上的酒味让客厅的气氛染上一层暧昧。果不其然,第三颗,她的手被抓住了。   鼻尖抵着鼻尖。   舒沐清的气息不自觉凌乱了,动作反应都是生涩。   以前他们独处的时间,都是奢侈。   一个湿热的吻,顾适的技术很好,她的腰都发软。   她记忆中的第一个正式的吻,在他们之间。听说她当年让他演季阳的时候,两人很是柔情蜜意,也不知白白给他吃了多少豆腐,难怪那时候手机上会有莫名其妙的两人亲密自拍照。   季阳好演,面瘫就行,至少不用强颜欢笑。   正吻至动情,一人却抽离了。   “嗯?”   舒沐清睁大了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男人眼睛很亮,在灯光的映衬下如水波流动,目光却暗沉。   “我、不、是、季、阳。”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你是顾适。”   舒沐清认真地看着他。   “我不是季阳……”男人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声音闷闷的。   “你是顾适,顾大神,顾大影帝……”舒沐清连忙凑到他面前。   男人却似乎没听见她一般,只是呐呐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头发微微凌乱。   喝醉了?   “妈……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别打了……”   “小洋……你……”   ……   男人自己一个人,嘴中念念有词,舒沐清凑近了才听清一些词语。自她和他认识以来,她倒是一次也没听过他喊顾母“妈妈”,今天喝醉了,倒是才敢挣扎出口?   他到藏的滴水不漏,平时见面那个冷淡劲儿,冷眉冷眼,似是什么都不在乎   没想到一向强大到无所不能的他,内心所藏是这么沉重却脆弱。   一个小瓶掉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似乎是顾适从口袋里掏出来没拿稳的,舒沐清眼疾手快捡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瞬间清醒的顾适大手一捞拿了回去。   麦普替林 ……   她匆匆扫到了这几个字。   这是一种奏效很快,副作用较轻的抗抑郁药,多用于迟钝型抑郁症。   男人将药塞回口袋,脸有些红,“你什么都没看到。”似乎不好意思,好像做错了事情。   “我刚刚说了些什么吗?”   抑郁症?舒沐清还在恍惚中,缓缓将目光移至男人的身上,眼神是不解。   她叹了口气。   “你喝醉了。”   “嗯。”   顾适满意地冲她笑,下意识的笑容,跟镜头上的一模一样,这几日里她已看了太多。   “回房睡觉吧。”   一夜辗转无眠,尽管是孕中嗜睡,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眼睛酸涩的厉害,却睡意全无。   身旁的人似乎也睡不安稳,尽管喝了酒,。记得他以前在她身边总是睡得很沉,特别是封闭式拍完戏回家之后,每天都干劲十足的样子,她才把他当成了超人。   俩个人,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圈,还是躺在了一起。   今天趁他不注意吃了很多豆腐,搂啊,抱啊什么的。他比以前清减了很多,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她看得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放在他身上了,还是最近他演技下降什么的。   思绪混乱,始终徘徊在将睡未睡之间,混混沌沌中,时间过得飞快。   门铃突然响了,十分短促。   舒沐清猛地坐了起来,挂钟“叮”地一声,六点整。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舒沐清穿着睡衣就去开了门,门外是谁她十分清楚,昨晚发的短信,交代来人务必越早越好。   “舒小姐。”   傅总管一副英伦打扮,西装笔挺地进来。本来他称她大少奶奶,被她脸红着婉拒了,“大少奶奶”什么的……实在是太违和了吧。   “坐吧。”舒沐清端着两碗茶出来,茶碗素净,雅白一抹淡金花瓣。   “有劳舒小姐了。”傅总管毕恭毕敬地接过,礼数周全。   舒沐清将药瓶递给他,十分直接。   “这是?”傅总管细细端详了一阵。   “抗抑郁的药。”舒沐清淡淡地答道。   傅总管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没又掉下去。   “难怪……”老人喃喃道。   “难怪什么?”舒沐清连忙追问。   傅总管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是无奈,“难怪大少爷上次问我……”他顿了顿,“问我……抑郁症是不是会遗传。”   他将药瓶递还给女人,接着说道:“这孩子藏得太深,抑郁症这种病,是憋在心里事情……”   “遗传?”舒沐清疑惑,“据我所知,顾母和……”   “你不知道?”傅总管也吃了一惊。   舒沐清皱眉,突然想起前段日子搜索“顾大神”时看到的一些新闻。   “虞慈儿?”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傅总管点点头,“看来顾适并没有对你说过……这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网上那些都是真的?”舒沐清睁大了眼睛。   “数点影后虞慈儿与顾大神十大相像之处”、“到底是不是母子?”、“顾大神是季家私生子?!生母身份成谜!”……   至始至终,顾母却好似从来没有曝光过。   “慈儿当年,就是抑郁成疾才走的。”傅总管沉重道,看起来与虞慈儿十分熟稔的样子,难怪他对顾适也是格外亲近。   “那怎么,顾母又是从哪来的?”   傅总管呷了一口茶,做出了一个老人家要开始讲故事的神情,这才缓缓道来:“她是大当家当年的情人之一,一个不出名的小模特。当年慈儿刚走那会,正是大当家与朱家大小姐,也就是季夫人婚期将至的时候,本来那时候大少爷被置在季家郊外的别墅养着,负责这事儿的,就是我……”   “朱家大小姐……季母……”舒沐清重复,神情复杂,“难怪我还想着,阿顾怎么比季阳还要大上两岁呢。”   傅总管又叹气,“那会儿,大当家宠慈儿宠得可谓是惊天动地,娱乐界竞相关注,一时传为佳话……可惜……”   舒沐清一边听着,一边用IPAD搜索着当年的新闻,二十多年前的旧谈,却至今能搜索到不少。   “当年虞慈儿已经是影后了,倒也担得起季家。既然相爱,儿子也生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舒沐清直心肠,倒是义愤填膺起来。   傅总管却笑了起来,“相爱?”他反问,刚要继续说下去,对着眼前这双纯真的眸子,又突然不想提这么多。   “舒小姐,你要不是真心,就放过他吧……他母亲的决绝他没学到,他父亲的狠毒他也没学到,内敛专情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天是谁故意说那些惹我回心转意的?”舒沐清端坐在沙发上,“我今天既然已经坐回了这里,自然不会再回头。”   烧烤趣味   第四十三章   客厅的窗户全部打开了,湿润的风吹进抚起薄薄的窗帘里衬,给闷热的夏日带来了一抹清凉。窗外邻着Z市长年薄雾缭绕的眉湖,湖畔垂柳婀娜,从窗边眺望,当真的眉如远黛,已能臻入画境。   开放式的餐厅与客厅相通,厨房被落地玻璃隔着,此刻的玻璃门也是开着的。清晨阳光明媚,从窗外透进来,细碎的金色,柔和了女人的轮廓,甚至能看清她脸上软软的绒毛,她的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有几丝便垂在了肩上、耳边,在她身上往日里难得一见的安静与成熟,此刻愈发的明显起来。   顾适倚在玻璃门上静静地看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女人,心里突然有些安定,仅是一瞬,随之却又是一紧,带着一种涩然的怅然若失感。   但他的目光还是舍不得挪开,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女人端着盛好粥的碗,转过身来,才轻偏过了头,带着淡淡的慵懒地站直。   “你吓我一跳!”舒沐清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刚刚与傅总管也才聊了十多分钟,她刚要追问以前虞慈儿,也就是顾适生母当年的故事时,傅总管却被季老太太一个电话给召走了。   她一向是娇贵命,睡到日上三竿、回笼觉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今天这么早起来竟然没有要躺回去的念头,也不知是哪个勤快病犯了。   两个人静静地喝着粥,顾适心无旁骛地吞咽,舒沐清则有些心不在焉,匆匆地喝掉了自己的,便盯着面前的男人发起呆来,思绪繁杂。   “我下去买点早点上来?不然等下就饿了。”顾适说道,觉得对面女人的神情呆呆的十分讨喜。   “啊!”舒沐清惊呼一声,这才低头看向餐桌,繁花淡雅的特殊质材桌布上果然除了寡淡的两碗粥以外什么也没有。她暗暗埋怨自己,本来还想着拿点腐乳、豆干、榨菜什么的,刚刚见了男人杵在那儿,一时之间啥都忘了,只低着头光顾着招呼人喝粥。   “你不怕被人认出来?!”舒沐清结巴道,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大小姐,当真第一天住进来吗?这里舒氏娱乐旗下的所有艺人在Z市的落脚地,楼下的早餐店早就被人打点过了。”顾适慢悠悠地喝着粥。   “额……”她本还暗自自豪好歹做了顿早餐,现在开始学做这些神马的也不迟……   顾适搁下筷子,“牛肉面二两,多醋,少香菜。”说着进了厨房,在洗碗机旁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套保温盒,很可爱的卡通图案,只有一层,是用来装面的。   舒沐清当然认得这个,顾适没去外地赶通告的日子里,每天早上都装着她的早餐,那时候她还在医院工作,李姨是从舒宅过来的,只是中午做顿饭,打扫房子而已。   她上早班的时候它总会静静躺在那里,她却没想过它的来历。   “还有豆奶……”她小声道。   “喝粥吧。”   ……   顾适拎着保温盒上来的时候,舒沐清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将保温盒放到桌子上,然后将桌上的空碗端回厨房,他的粥还有小半碗没喝,正好趁她不注意倒了,自前天胃病严重发作之后至现在,胃里疼痛也没散去,昨天还喝了酒,虽然他躲酒技术一流也还是避不过喝了些。终究是太困乏,昨晚胃里闹成那样却依旧昏睡。   他从厨房出来,拿着吃面的筷子,舒沐清冲他笑,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唇想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他也被她逗乐了,打着电话呢,点头给谁看?   “下午我朋友临时说要到我们楼下烧烤,可以吗可以吗?”   烧烤?顾适扬眉,将餐桌上的保温盒提去客厅。   “可以吗?”舒沐清尾音拉长,软软的。她双手合十,“因为本来准备去海边的,所以他们东西都准备好了,等下搬过来就可以了。”   她撒完娇,两个人都是一愣,有些不习惯。   “你的朋友?”顾适垂眸将盖子打开。   “医院的同事,还有小琪……”她是带着私心的,想着给他多一些快乐,想着把他介绍给她朋友。   “好的,那我在书房办公。”他回答的很自然,将筷子递给她。   舒沐清一愣,想起以前他们是协议互不干涉私生活。   “你哪都不许去,我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她坐在地毯上吃了起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不敢抬头看他,因为俩人之间还是带着些许生疏,却又渴望着靠近。   顾适目光柔和了一下,视线落在女人的头顶,眼角微弯,淡淡地“嗯”了一声。   吃过早饭之后,舒沐清撑不过还是躺回去睡回笼觉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李姐被顾适叫过来准备午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安然,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回到了故事的开场。   “大小姐福气好,没什么早孕的反应就过来了。”李姐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小俩口吃饭,心里也觉得踏实,前段时间她家里有事回乡下了一段时间,后来就一直在舒家帮忙没再说这边有活吩咐,她真以为这个一直有些冷清的家就要这么散了。   “就是说。”舒沐清笑笑,埋头苦吃,“真好吃。”   “大小姐一向口味比较重,我啊,按着顾老板的吩咐,菜里都多放了些辣子,都说酸儿辣女,大小姐这回要抱千金了?”   “是双胎。”顾适突然开口道。   李姐听闻喜笑颜开,“真是恭喜恭喜。”   顾适一直保持眉目微弯的模样。   “以后可别这么辣了,阿顾他胃不好,多做些清淡的吧。”舒沐清干掉一满碗饭之后如此说道,说完继续依依不舍地挑了几块辣子鸡吃了。   李姐心下有些吃惊,又有些了然,应下了。   顾适扬眉却没搭理她,继续缓缓地喝着早上的粥,幸好他口腹之欲不是太强,不然这胃肯定要折磨死他。   有孕在身的某人吃过午饭又去睡了,好在她这么好吃好睡也没见长肉,就是肚子还蛮现怀的。   客厅里的嘈杂将她从睡梦中唤醒,当她迷迷糊糊跑出去看的时候,客厅早就满满都是人气。烧烤的食材有些堆在客厅里,有些已被放在冰箱里保温,饮料大大小小堆在玄关。   顾大神正被护士长拉着合影,配合的不得了。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不是说四点吗?”舒沐清抓着头发,十分歉意地给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还不是老大!非闹着来看影帝。”吴美推搡了一把正在犯花痴的护士长,这次来的都是舒沐清在医院的姐妹,五、六个人,其中只有江如琪带了她的男友过来陪她。   “切!”护士长拍开吴美的手,“刚刚进门就尖叫的人是谁?是谁?”   “话说木头清,你藏的怪深,我们还是看报纸才知道你结婚了还是跟!顾适!顾适!顾适!有没有!”   “就是就是!藏着就算了!一曝光人就找不着了!像人间蒸发似的……”   ……   她的一众姐妹愤愤不满地吐槽了一阵,才将魔爪伸向她的肚子,长嘘短叹又贴心忠告了一阵。   傍晚时分苍穹依旧如洗,衬着粉云朵朵,夏天天黑的一向很晚,阳光半点不恼人,遮遮掩掩在盛开的繁密云中。因为临着湖的缘故,这边的屋内冬暖夏凉,室外尽管是夏天,清风也顺着湖水,推波助涟,阵阵袭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将食物一波一波运到公寓里人工湖旁的烧烤台上,舒沐清接到电话便找物业订了烧烤台下午六点至九点的使用期。   护士长她们很显然是找烧烤公司订的,塑料碗筷刀叉一应俱全,食物也全部切好分类,红薯、马铃薯、加了特殊辣酱的八爪鱼皆已被锡箔纸包好。   顾适腾出个盒子,在里面倒了下午特别在冰箱里冻好的冰块,指挥其他人把饮品放在里面,再用瓶子装了些水倒进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感叹,他已将炭细密铺好在烧烤台上,撒了些火种,用烧烤公司附赠的打火枪开始点火,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做的熟练无比。   “我感觉我的心跳要停止了……”护士长捧着心,扶着旁边的舒沐清,“好帅,好帅……”   “天啊!全能……”吴美一边将装鸡翅的盒子放好在烧烤台,一边小声用正在升火的顾适完全可以听到的声音赞叹道。   “大神,你怎么这么专业?”   一群女人下午在家里早就极尽各自之能事的调戏挑逗大神,舒沐清从没发现原来顾适这么好说话,千依百顺,   “嗯,城东别墅区那边经常举办烧烤晚会,去帮忙的话一个晚上能赚不少外快。”顾适穿着黑色棉T,亚麻色长裤,难得的休闲打扮衬得他看起来年轻不少,此刻拿着烧烤钳,笑意盈盈的说话,别有一番魅力。   “帮忙?”吴美不解,大神还用赚外快?   顾适侧头一笑,“戏里的角色罢了。”   众人胡乱点头。   舒沐清默默在心里想,以后大神模式的小顾还是少牵出来勾人的好。   “快去帮忙。”江如琪催站在一旁的男友,她的男友与她是大学同学,算是爱情长跑,不过恰好门当户对,都是大富之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   王忻卷了报纸过去帮忙扇风,顾适负责点火。   两个男人升火,女人们将桌子布置好之后,就围坐着用签子将香肠一一插好以便烧烤。   舒沐清特地将上次买的几盒正宗的韩国烧烤酱带了下来,还洗了些上午特地吩咐李姐去买的生菜。李姐走之前将蒜与葱细细切好,此时也只用分好装盘就行了。   火升起来,先铺上半边的鸡翅,黑胡椒与麻辣腌制的,甫一上架没多久,便有香味飘出,伴着“滋滋”的响声,让人不禁垂涎欲滴。   大块的黑胡椒牛排等难烤的肉串也放了上来。   一批批上盘。   顾适站在烧烤台后面,亦然一副大厨模样,将烤熟的装盘,然后将架上的仔细刷黄油翻面。   其他人全被他遣到桌前坐好了。   “你去吃一点。我让小琪让她男人接手。”舒沐清自觉跑过去嘘寒问暖,用纸巾为顾适擦去额边的细汗。   “等下把这一批烤完吧。”顾适将一串刚烤熟的香肠递给舒沐清。   “好烫!”触手便是滚烫,签子直接从烧烤架上拿下来的,根本就拿不住,“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适连忙握住女人的手,食指与大拇指指腹红红一片。   “没事吧。”   “你不烫吗?”舒沐清怔怔地看着顾适的手,刚刚递过来的是他。   顾适闻言才缓缓皱了皱眉头,他淡然道:“刚刚没感觉。”   舒沐清心下一紧,认知功能降低是抑郁症的突出表现。但是他今天的种种表现,又那么合群平易近人。   以前觉得他演技好果然没有错。   他果然是戏骨天成,什么都深埋在心底。   继续温馨   第四十四章   “炭快没了,我去买点?”顾适俯身对正陪着朋友说笑的舒沐清耳语道。   “我和你一起。”舒沐清说的眉飞色舞,听到他的话,声音一下子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   “去哪啊?”大家纷纷问道,此刻他们正吃到白热化阶段。   顾适站直身子,笑道:“炭快没了。”   “我们去吧!”舒沐清的俩个姐妹站了起来,木头的朋友都很真诚。   “得了吧你们,你们知道在哪买吗?”舒沐清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去走动消化一下,回来再继续战斗。”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挽起顾适,“你们难道还想跟他一起去吗?一下午已经够了!”   “切!”她的姐妹们齐声鄙视了她。   “小琪,你帮忙照看一下这群疯婆子,刚刚烤的应该还够你们吃。我们马上回来……”   舒沐清简单交待了一下。   公寓后面穿过草坪公园有一家小型的超市,大约五分钟的脚程,很是便捷。舒沐清与顾适买完炭出来,炭虽然不重,但是体积很大,用特质纸袋装着,大约有半个麻袋这么大。   顾适单手环抱在胸前,因为他的体型修长,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   “这样真好。”舒沐清摸了摸肚子,仰头看向男人,“能一直这样吗?”   顾适沉默,把炭往上搂了搂,说道:“问你自己。”   舒沐清一怔,一乐,步子迈的愈发大了。   顾适咬了咬牙跟上,出公寓那会儿胃里突然闹起别扭,然后就是随着走动一扯一扯地抽疼,不严重却绵长,很磨人。   舒沐清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已经快走到公寓门口了,她还在想说顾适腿长脚长今儿个怎么走这么慢呢。   “胃又不舒服了?”她试探道。   男人面色如常,瞧不出端倪。   “没事。”   舒沐清皱眉,刚要开口让他别总“没事”、“没事”的。   结果嘴还没张开,男人就笑道:“是有一点。”   女人撇了撇嘴,看着地板……多出一包炭……   炭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到了地上,男人弯下腰,一手按在了胃上。   舒沐清慌了。   “抽了一下,缓会儿就好。”男人蹲了下来,面色还是如常,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   他玩笑道:“幸好没什么人,不然丢死人啦。”   鸭舌帽压得有些低,舒沐清站着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线条优美,唇角微翘。   “好了。”大约五六秒,顾适站了起来,顺便捞起了炭。   舒沐清默默继续挽过顾适,紧紧地。   自烧烤那日之后,由于公司的事情,顾适一下子又变得繁忙起来,早出晚归不得空,说是招标会办的让季长羡满意了,又升了职。   舒沐清还记得季长天看顾适的眼神,重重掩饰下依旧带着厌恶甚至憎恨,他似乎完全相信是顾适害死了他的俩个儿子。当年他爱他的母亲爱的这么深,如今却处处刁难着虞慈儿唯一的儿子。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季老太太又召见了几次舒沐清,添置了不少东西,似乎很看重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孩子将是季家的长孙。   舒沐清和李姐吃过午饭便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脑什么的有辐射,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结果被其他人千叮咛万嘱咐,把后果描述的神乎其神,最后她也害怕起来,最近是很少用电脑了,就连围脖都只是一天一织。   一打开便瞧见顾适西装革履地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乌压压的后面还跟了一群人。舒沐清看了半天才发现不是电视剧,而是财经频道正在放午间新闻。她乐呵呵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果然是全才,指不定过俩天以他的厨艺连美食频道都要给包了。   看着电视里一脸严肃的顾适她突然又有些心酸,当惯了上位者,让本就演惯豪门公子的他显得更加不怒自威,气场十足,身上的寒意也愈发深重了。   当初爸爸在他事业如日中天时送他去德国继续学业了俩年,果然就是为了如今的这一切么?   舒沐清不明白。   她看过他拍戏的时候,很专注认真。她也看过他的花絮,笑场后的开怀,与剧组的人玩笑时的无所顾忌,与导演分析剧本时眼中的光芒。那个时候,他回来,虽然有宋玫情的刁难,还有她的漠然,但是并不像如今,不苟言笑,思虑重重。   那个时候,他熬夜背剧本的时候也是心满意足的。   明明比起商场,他更适合继续做他的顾大神。   那当初他执意退出演艺圈,趟入季家这摊浑水,自然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的,一定与他的生母与季家昔日纠葛有关。   这段日子舒沐清除了回舒家看看舒沐泽之外,基本上就同李姐俩个人宅在家里,这样一宅就宅了快一个多月,李姐不再只过来做钟点,顾适腾了一间客房出来让她搬了进来。李姐在舒宅做了四五年,后来舒沐清结婚就陪着她过来了,手脚麻利做事勤快,舒沐清拿她当姐姐待着。   电影落幕,导演和演员以及工作人员的名字缓缓地升了上来,字体小的可怜。电影风格独特,标新立异又不乏笑点,对白幽默仔细想来却颇有深度。舒沐清哈哈笑着看完全场,剧情精彩的让她连一早准备好的一大堆零食都没吃几口。   看完电影后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莫名从心中升腾起来,她没来由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碟自动弹了出来,屏幕归于一片萤蓝。   顾适还没到家,时针显示十二点过半。   以前她认为这不过是一段各取所需的空壳婚姻,自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自然不听不闻不看不去理会。   现在既然那张纸已经捅破了,可以不再顾虑去掩饰关心,却连机会都少得可怜了。再这样下去,估计她会忍不住跑去季家住宅找季老太太抱怨了。   “嗯?”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女人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   顾适只得将动作放至最轻,驾轻就熟地从沙发中抱起了她。   女人个头小小,带着六个月的球也不算太重,双手不自觉护着腹部。   “嗯!”身体腾空的一瞬间,舒沐清清醒了过来,头抵着男人温暖的胸膛,她立刻羞红了脸。   “你……喊我起来就好了……不用……”   这算是公主抱么?话说懂事以来,就没被人这么抱着过了……   舒沐清莫名觉得有些丢脸又暗喜。   从客厅到卧室要通过一段极长的走廊。   “那帮我把这个抱着吧。”   顾适摇了摇用手指勾着的公文包。   “哦。”   把舒沐清放到床上后,顾适便去房间内的小浴室洗澡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俩点多了。   想起刚刚男人倦意浓重的脸,她无比担心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劝他却又不想惹他烦心。   这几个礼拜都是这样,饶是几天如是她也不会担心至此,看过他的伤痛也了解他现在身体的情况,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如此强度的工作更何况现在的他。   外人都道他无所无能,凡是极尽完美。听郑安说以前那些在公司看不起,故意刁难他的人现在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就都已打心底佩服他这个人了。   刚开始那些调侃“顾大影帝”这个称谓的人现在都规规矩矩叫他一声“顾经理”。   这些不过三言两语,但那个中的付出、艰辛,谁又知道呢?   上次工厂风波,她被他要挟着去,看到了,知道了……那是否,还有无数次诸如此类的事件呢,她不知道,他也不说,可闷着的伤口,是不会好的。   她又能做些什么?   舒沐清坐起来,扭开台灯,忽然瞥见刚刚被她随意放在床边的公文包拉链后面的分层有一小截文件可能因为刚刚的一番动静,蹭了出来。   红色的粗体。   她眯眼想看清……   亲子鉴定?   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拿了出来,潦草地翻看。   再躺回床上,她心中却好似在不停的打鼓,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因为偷看做了坏事。   她原以为这是顾适与虞慈儿的……或者与季长天的亲子鉴定。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份亲自鉴定竟然是顾适与季长羡的。   DNA模式完全吻合,这个结果完全证实季长羡才是顾适的亲生父亲?!   昔日纠葛   第四十五章   闹钟只响了一声便立刻被按掉了,顾适迅速地起床,穿衣,有条不紊的宛若一个完美的机器人。   “阿顾……”床上的女人突然轻唤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正在打领带的顾适手中一顿,抬头看向舒沐清,眼中有些迷茫。   “你过来。”舒沐清跪坐在床上,鹅黄色的丝绸睡裙勾勒出她孕态十足的身形,在隐隐透进来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迷人。   顾适闻言走至床边。   舒沐清搂住顾适的脖子,吻了上去。   “唔……”女人紧紧地闭着眼睛,吻的卖力。   六个月的肚子抵在俩人之间,顾适不敢乱动,有些惊讶,终究还是回搂住了她。   分开。   搂在男人脖子上的手移至颈间,舒沐清垂下眼帘替男人打起系到一半的领带。   手法生涩。   顾适低头看向忙碌的女人,长长地睫毛投下温柔的剪影,不知是因为羞涩的缘故还是什么微微地颤抖着。   他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里对这段时间舒沐清所做的一切都是没底的,他想过一切可能的原因,却避开了她是真心的这个可能,不是他不愿相信……   不过,最起码孩子她留下来了。   胡乱地想着,再抬眼便对上了女人眸子。   清澈无畏。   “阿顾,我从季阳那里走出来了,准备重新出发。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值得任何人相信,我不勉强你,但是我可以等。”   她说完摸了摸男人的眉头。   “有什么事情,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我这个人很笨的,最不会察言观色了,你让我猜你的心思,我真的不会。以前我误会了什么,或者现在一直还在误会的,你都得给我慢慢澄清!”   她将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也可以跟我们的宝宝说,它们可不希望有个整天皱着眉头的老爸!”   顾适抿了唇,下颚线条愈发的冷硬,他轻声道:“谢谢你。”语气晦涩难懂,说完转身,有些仓惶而逃的味道。   “我去公司了。”   舒沐清眯眼,在心底叹了口气,柔声说道:   “注意身体,我和宝宝们在家里等你。”   从公寓楼的门走出去,外面阳光灿烂,顾适不由放慢了脚步,尽管还很早,温度却已经很高了,薄西装穿在身上只走了几步路背后都已粘湿一片。   公寓外的草丛似乎刚被修正过,目之所及,绿意盎然。   顾适收回视线,忽觉得眼中酸涩,他揉了揉眼角,继续走向车库。   舒沐清刚刚那些话一直在他心头回荡,他只觉心中一片空芒,只余那些话语仿佛能化作实体,反复在心底翻腾。   我和宝宝们在家里等你……   家?顾适自嘲一笑。   小时候看着觉得顾母、顾父还有顾洋就是一个家,他被阻隔在外面;后来去同学家玩,去同学家吃饭,看着同学的一家人,说说笑笑,亲热温暖,心中也曾满是向往羡慕。那时候他想,要是他能拥有这样一个家,要他付出什么都可以。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天真地认为顾母、顾父能因为他听话懂事而对他能温柔片刻。   ……   他摇摇头,不想再想下去。   她总是这么轻易地找到他心底最薄弱的角落。   他一开始就是为她对季阳的爱情而心动,现在又是真正属于他了吗?   “傅总管吗?等下如果有空可以过来这边一趟吗?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女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男人走远的身影,神情有些担忧。   碗盖被搁在茶托上,茶香四溢,热气袅袅,午后的阳光照进来,透过热气,仿佛能看到空气中细小的颗粒。   傅总管与舒沐清皆正襟危坐着,神情严肃。   “你先看看这个吧。”舒沐清将手机递给了傅总管。   相册功能被打开,正是昨晚她偷拍的那份亲子鉴定。   闪光灯使得整个界面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啪嗒”一声,手机砸在了茶几上,只消一眼,他便给了舒沐清如此之大的反应。   “你早就知道了?”舒沐清轻抚着圆隆。   “他竟然知道了!”傅总管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恍若未闻她的问题。   “当年的虞阿姨与季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傅总管拿起茶几上的手机,递还给舒沐清,继而郑重其事地看了她一会,终是叹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缓缓站了起来。   “舒小姐,您请跟我来。”   舒沐清一怔,傅总管已走到玄关,虽是不解,却还是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黑色丝薄外套跟了上去。   傅总管带着舒沐清驱车一路驶向了城南郊外,在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已经很老旧了,似乎很久没有人维护。   车停在了别墅门口,雕花铁门紧锁着,样式很古典,连锁都是老式的。大门的俩边本该有门卫看守,现在却不得不由傅总管来打开了。   “门很难全部推开了,我们走进去吧?不远的。”傅总管为舒沐清打开车门,弯腰四十五度俯身说道。   果真如傅总管所说,从大门进去,绕过一个小喷泉就是正门,距离很短。   厚重的正门被缓慢地推开,连带起灰尘飞扬。   “这里是你当年……”舒沐清不由捂住口鼻。   “对,这就是当年季大当家给慈儿母子置办的房子,慈儿走后,我在这里又照顾大少年直到他被老太太送走。”   傅总管一边说着,一边将别墅内的窗户一一打开,阳光照射进来,扫去了幽暗的老宅几许阴霾。   “那时候他多大?”   “五岁多一点,本来还想着来年给他入附近的小学的。”傅总管语气有些伤感。   舒沐清环顾了一下四周,墙上还挂了一些照片,虽蒙了一层灰,却依稀能看清照片里的人物。   照片多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抱着小男孩,偶尔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女人自然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影后虞慈儿,顾适与她气质上有七分相似。她的笑容很淡,安静而温柔。   西装革履的男人是年轻时候的季长天,俊美儒雅,一双桃花眼却是风流薄幸,盼顾生情。   俩人的合影,女人竟是连那一抹薄笑都隐去了,半分瞧不出报道中幸福欣喜。   傅总管也顺着舒沐清的目光,看着墙上的照片,“你别看慈儿外表温和柔顺,骨子里别提多决绝。”   “她不爱他。”舒沐清评判道。   “嗯。”傅总管垂首,“她爱的是大少爷的亲身父亲。”   “季长羡?”舒沐清皱眉,眼前浮现那个笑面虎的脸。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他的眼睛里藏的东西太多太深了,透着一股子的阴狠。   “对。”   沙发的矮柜上还有一个相框,被反扣着,舒沐清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俩人合影,虞慈儿和季长羡的。   照片里的季长羡很陌生,他微笑着,全然没有如今的深沉,反而干净俊朗,这一笑,弯着的眼睛,竟然像极了顾适对着镜头微笑时眼睛。   这张照片里的虞慈儿把舒沐清看怔住了,女子笑容明妍动人,似能蛊惑人心。   “莫非季长羡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傅总管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二当家心思也是太过狠毒了。”   “既然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上一次她问的是虞慈儿与季长天,这次却是换了主角。   问完之后,她都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老太太当初做错了事情,现在报应都回来了。”傅总管抹了把脸,接着说道,“起先是大当家看上了慈儿,在主宅开宴会,请的都是些明星豪门,借机带她给老太太看。老太太一向宠着大当家,什么都随着他,大当家多情薄幸,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老太太没把慈儿放在心上,也就当他只是玩玩。也就是那次宴会,慈儿却与二当家一见钟情。”   “季长羡是小儿子,怎么会老大比较得宠?”   舒沐清倚着沙发靠坐下来,也懒得管灰尘什么的了。   “老太太心偏了这么多年……”傅总管叹了口气,“大当家从小体弱嘴甜,老太太宝贝的紧,她当年做模特,本来就是下定决心只生一个。二当家来的不是时候,迫于季家的压力,老太太才生下他,也为此断了错过了重要的选拨赛。不过,大当家出生前,老太太精心调养着,结果还早产了,二当家却是身体强健,很少生病。”   “老爷走后,老太太宠大当家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以至于后来她劝了二当家放手。她哪里知道她那俩个儿子,一个凉薄一个专情,都是极端。不,她是知道的,她清楚知道大当家的性子,慈儿的身份……她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长久。”   “那时候虞阿姨已经是影后了,怎么就……她自己不也是模特吗?”   “她是秦家独女,当年季家还是高攀了她。”   “慈儿与二当家,相爱却求不得,慈儿渐渐便安于跟着二当家了。直到季老太太安排二当家与谭家的联姻……”   傅总管缓缓讲诉着当年的纠葛与孽债。   “说到底,也是季老太太和美玲逼死了慈儿。后来美玲甚至不满意顾适的存在,季老太太便将顾适送去给孟蓉,也就是现在的顾母。”   “这么说来顾母的身份都是真的,除了孩子不是亲生的。”   “当年孟蓉也确实打掉了一个孩子……”   傅总管说完这句话,俩人都沉默了。   舒沐清深吸了一口气。   “那季阳和季天是季长羡害死的么?”   斗争开始   第四十六章   “当年二当家是知道慈儿怀了他的孩子的,后来被大当家发现了,捅到老太太那里去,逼着慈儿打掉了。”傅总管没有正面回答舒沐清的问题,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们兄弟因为从小老太太的态度和偏爱,并不亲热,也养成了大当家什么都要得到的性格以及二当家的孤僻深沉……”   “……可惜慈儿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这个孩子打掉可能就不会再怀了,慈儿以死相逼,最终把大少爷留了下来。大当家却向外宣称这是他的孩子,并把慈儿藏在了这里,不准她与二当家见面……”   “这是爱吗?这只是自私地占有……”舒沐清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怔怔地看着刚刚她在餐厅个酒架上拿过的一张照片,上面的男孩穿着小熊的套头衫,小小的,白净好看,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现在何时见过他如此笑容?   “就连我都以为,慈儿会就这么和大当家在一起,也就罢了。”傅总管神情悲戚,“没想到,大当家娶了美玲之后,起先还护着慈儿,后来也就任着美玲与老太太明里暗里刁难慈儿,最终逼死了她……”   “这么说来,大当家与老太太都是知道顾适是二叔孩子?”   傅总管点点头,“我想大当家也起了报复之心,想看他们父子相残。”   “也起了报复之心?那证明季天与季阳真的是被……”   “二当家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傅总管叹息,“直到二少爷出了事,老太太才警觉当年她的错误埋了多大的祸根。”   “难怪那天,老太太说什么因果循环……”   “那个时候,老太太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二少爷了,虽心中有愧,却一直放不下身段。从二少爷至今未娶,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已是偏执至此!她也意识到自己便是错误的根源所在。”   舒沐清没想到当年之事竟是如此荒诞。季老太太、季长羡、季长天包括虞慈儿,每个人都不是良善之辈。   表面看来,季长羡与虞慈儿是受害者,最后的结局多多少少也与他们本身的性格缺陷有关,季长羡用上一辈的错误去惩罚无辜的下一辈,虞慈儿却也就这样抛弃了自己无辜的幼子,让他无依无靠……   “那阿顾,怎么知道的?”   “那舒小姐得自己去问了……”   舒沐清点点头,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照片扬了扬,“这个我能带回去吗?”   傅总管微微颌首,“舒小姐请便。”   遮光卷帘被升了起来,午后的阳光静谧,透过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本该是一片温暖祥和。   办公桌前,男人揉了揉眼睛,许是反光的缘故,将电脑屏幕往下拔弄了一些。尔后支额阖眼片刻,拿起了桌上的手机,走至落地窗前,抱臂而立。   电话很久才被接起,顾适皱了眉头,冷清开口道:“顾洋留学的事情……”   几乎是被立刻打断了,电话那头语气尴尬。   “没事……那个你不用操心了。”   “……”   “呵呵,我们现在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背景音嘈杂。   “……”握着手机的手掌潮湿一片,顾适不由换了另一只手。   “还有什么事吗?”顾母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愧疚感,压在心头闷闷的,她却没在意,只以为是小儿子要离家,心中不舍。   “当年季家给您保管的股票……”   “那个不是已经说好的抚养你的费用了吗?”急急被打断,口气有些心虚。   顾适将手机握紧,直至指节青白,他一手撑住了桌角,缓缓坐了下来,“那我可以买回来吗?”   “……”那边突然一阵沉默,小声说道:“这次季长羡说要收回去,我便卖给他了。”   顾适心脏突然咯噔一下,仿佛被人捏住,然后是绞痛,他抿唇忍耐,没再说话。   “刚好他还说帮小洋解决留学的事情,我……”顾母突然又理直气壮起来,拔高音量,“那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怎么处置无可厚非。”   她说完等了一阵,也觉得话有些伤人,毕竟从小养到大,虽然待他苛刻,但如今那“抚养费”三个字说出来,也是刺耳……不过谁叫他一直不联系顾洋的事情,好似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她哪里知道顾洋被从名单上踢出本是季长羡属意,顾适这段时候忙到焦头烂额,还带着郑安每天学校一遍一遍的跑,愣是靠别的关系把顾洋加回了名单,却没想到他此刻早已迫不及待,跳过这一步直接去美国,靠着只手遮天的季家二当家。   他呼了口气,说:“嗯,对。”   下了计程车顾母拿着手机发了会呆,顾适在说完那句就挂了电话,没半个多余的字。   而在另一边,如果现在有人进来,定会发现此时他们的经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嘴唇都是青白,透着股浓浓的倦怠。   顾适将手机丢回抽屉,轻皱了一下眉,整理起桌上的文件。胃里似乎痉挛了,他却没有去按压,只是径自收拾着文件,眼角眉梢都是冷漠。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整整一个下午,期间秘书进来报告,签发文件若干次。   电脑屏幕遮挡住了他,他用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微红与湿意。   心里的疼痛狠狠地包裹着他,逼得他无路可逃。但更多,还是自嘲。   他终于还是笑了出声,摇了摇头按了办公桌上座机的内线。   “郑安,把季长羡安排的案子拿过来,今晚安排与秦局他们见面。”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唇边轻笑未褪,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狠狠地。眼神却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澈冷厉。   顾适慢慢从酒店大门踱了出来,因为要买单,后来又在大厅坐了一阵的缘故,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   他怕状态不好被郑安瞧见,最近他越来越爱打小报告了。   舒沐清倚在车门看着他。   看着他慢慢从玻璃门后出来,门童站在两边鞠躬,他也微微颌首,后来下楼梯时不知怎地站住了一会,看头望天,唇边带笑。   酒店外的灯光璀璨,衬得他却莫名虚无朦胧,仿佛要透明消失了去。   看着他的表情,舒沐清没来由有些心疼,她朝他挥了挥手。   顾适几乎是立刻看到了她,步子加快了些,但又似乎是醉了,步伐不稳。   “你怎么来了?”他皱着眉头。   “来看你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舒沐清把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想要跟他进行皱眉头比赛。   男人低头,无意识把手抚上了她的眉间,“别皱眉,不好看。”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味。   舒沐清本来准备舒展的眉毛,不自禁又皱了皱。   顾适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弯眼笑了,“酒喝多了,不……不好……”醉到讲话都结巴,还是第一次,却很可爱。   灯光下他眸中波光盈盈,如潺圌潺流水。   舒沐清不自禁吻了上去,微踮着脚,一只手还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   醉酒的之后果然放的比较开。   他的回应浓烈而缠圌绵,紧紧地搂住她,用力极大,全然没有了前几次的生疏僵硬。   “咳……咳咳……”   在车里等了半天的郑安终于决定还是打断他们俩人,毕竟这虽然是晚上,毕竟也是光圌天圌化圌日之下啊,顾大神这个目标未免也太明显了一点吧。   一路折腾到家,顾适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肚子,说要听宝宝讲话,还要她把衣服掀开给他看肚皮。   好不容说服他,等回家给他看宝宝的胎动,结果一到家就躺床上立刻睡着了。   “今天他怪怪的,似乎受了刺圌激,你多照顾他一下。”   郑安站在门口,面有忧色。   舒沐清应下了,只当是因为亲子鉴定的事情。   “谢谢你。”   本来都转身准备走的郑安,突然回头冲她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最后站在他身边的,是你。”郑安有些感慨,“他特别擅长付出,爱别人,疼人……陪他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舒沐清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   她半夜突然被身旁的人的动静吵醒。   孩子渐大,又是双胎,有时晚上免不得抽筋盗汗。顾适睡觉很安静,也浅眠,但凡她有一点反应,就立刻醒来帮她按摩。   今晚却翻来覆去的,连带着整个床都不安稳。   舒沐清坐了起来,打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一瞬间照亮了黑暗。   身旁的人情况有些糟糕。   舒沐清睡觉喜欢抢被子,这几天高温,室内空调一直是开的。顾适这几年却畏寒起来,于是两人分了两床空调被。   空调温度偏低,此时被子里却是一片潮圌湿。   他紧闭着眼睛,并没有醒来,一手按着胃部,紧抿着唇。   “阿顾……”她轻唤了声,却没得到回应。   舒沐清把手覆上他胃部,那里冷硬一片。脑中一瞬间有种熟悉感,似乎这个动作她已做了千百遍,只是那时候嘴里喊着的人,是“阿季”。   “阿顾阿顾……”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要用声音把这个名字刻在心上,再不抹去。   她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借着灯光,凑近了才发现男人的脸上似乎有湿凉的泪痕,在灯光下晶莹一片,衬得他肤色更白。   “你怎么哭了?”   她呐呐地问道,心仿佛被细线拉扯着,磨人地,疼痛。   男人并没有醒来,似乎还在被梦魇罩着。   夜剖心话   第四十七章   转眼已至秋末,舒沐清的外公在西塘钓了几条肥美的鲈鱼,刚巧姨妈在海鲜市场买到了大闸蟹,外婆准备在舒宅组织一次家庭聚餐,想消灭舒父去世后家中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气氛。   虽说舒父在舒沐清的母亲病世后再娶,但是与发妻感情极深,他少年丧父母,于是一直把岳父岳母当亲生父母奉养着。   本来俩位老人只在舒家住了一段日子以照顾俩个外孙,见舒沐清和舒沐泽已从丧父悲痛中渐渐抽出,便以不习惯为由回到了他们的老房子。结果没过几天,宋玫情没打招呼便拿着属于她的家产出国散心,俩位老人不得不又被舒沐泽请了回去。   “螃蟹性寒,虽然现在月份大了,但也不能多吃。”外婆按住了舒沐清准备继续进攻第二只螃蟹的手。   舒沐清讪讪地咬住空筷子。   顾适在一旁安静地吃饭,舒沐泽正请教他一些关于公司的事情。   舒沐清委屈地瞥了一眼他的侧脸,不料顾适刚巧转过头来,将一片鱼肉夹进她的碗里。   “多吃点鱼吧,很嫩。”   “嗯。”舒沐清顺从地把鱼吧嗒着吃掉了。   眼尖的姨妈发现了他们俩人之间的小互动,咋咋呼呼道:“哟,果然有孩子感觉就是不一样了,以前瞧着冷冷淡淡的,现在多好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被外婆一记眼刀给吓得噤了声。   “小顾可以多吃点螃蟹,来,外公奖你一个。”外公笑容可掬。   有些事情你想瞒过去不让老人们担心,其实他们往往都心知肚明,装作不知道,也只是怕给孩子们多添烦恼罢了。   顾适有些为难地看着碗中的大闸蟹,如果再吃一个这样的大家伙,今晚估计得被破胃折腾半夜。   “等下给小泽吧,那孩子还没吃够呢。”舒沐清耳语道。   “小顾最近很忙吧?貌似瘦了不少。”外婆关心道。   “瘦了也是一样很帅啊!”舒沐清的表妹小萱今年刚上高中,是个小花痴也是顾适的忠实影迷。   “谢谢夸奖。”顾适的招牌笑容,他眼睛勾成弯月,里面暖意绵绵,被媒体称为“会微笑的眼睛”。虽然在二零一零年还曾被票选为年度最佳微笑先生,但是他的大部分粉丝却表示更喜欢他不笑时,神情淡漠地看着摄像机的样子,似乎更加有吸引力。   此时的小萱却早已被击中,灵魂出了窍。   这就是在演戏了,舒沐清想。刚刚给她夹鱼肉时,不经意看了她一眼,不到一秒,那个眼神,却是真心。   敷衍和真诚,有时候很好分辨。她以前却看不出来。   顾适最近着实太忙,席间电话连连。如今公司季长羡大权在握,季老太太不再管事,季长天也按兵不动,似是再也无心于此又隐隐有坐山观虎斗,静等好戏上场的架势。前段时间,听说季泽也已经被季长羡调出了公司,季长羡针对顾适,无疑将是最后的斗争。   “公司有事,我得过去一趟。”   “现在?”外婆看了眼墙上的壁钟,已经晚上七点半了,“你吃好了吗?”   “嗯,吃的很饱。”顾适摸了摸肚子,“有紧急的事情要过去处理。”   “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吧。”   顾适闻言低头用眼神询问了舒沐清的意见,然后点头应下,拿起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出了门。   饭桌上的所有人都用目光送他出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家的面前。   气氛一瞬间有些诡异的沉默。   “小清……”外婆突然唤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自然,大家也很安静。   “嗯?”舒沐清抬头,眼神疑惑。   “现在不比从前了,你多迁就他一点,收敛点自己的脾气。”一向个性有点大大咧咧的外婆难得这么严肃,愈发显得语重心长。   “迁就谁?”舒沐清没有反应过来。   外婆一愣,方才说道:“小顾啊……”   舒沐清扑哧一声笑出来,又觉得气氛不对劲,环目四周,发现大家包括小萱在内都无比严肃。   “我倒是想,也没机会啊……”舒沐清顿了顿,“唉!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泽表哥说你们要离婚!”小萱没忍住。   舒沐清笑容一僵,半晌次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这多久前的事情了,再说现在孩子都快生了,大家不用担心啦。”   外婆担忧地看着这个被她一手宠大的外孙女,“毕竟你以前……伤着人家不少。他……现在舒家虽要仰仗他,但也别委屈到自己……”   舒沐清神情黯然下去,“没事的,我们好着呢!少听小泽在那里瞎说。”说完瞪了一眼一旁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的舒沐泽。   迁就他……舒沐清在心中苦笑。又要自己迁就他,就怕她委屈到自己。以前的事情,他们俩的纠缠演戏看在眼里,却只是旁敲侧击,尽量给顾适好的态度以弥补。如今如此矛盾,也恰恰凸显了一个事实:无论平时表现的多热络、喜爱、亲热,临到了了,心最终还是会偏向自己的孩子的。   她突然为顾适感到一阵心酸。好在未来,还有她和他们的孩子,能给予他全部的爱。   尽管已是深秋,舒沐清晚上还是觉得热的厉害,肚子里好似揣了俩个火球。已是半夜,顾适还没有回来,她一人辗转难成眠,烦躁地踱到卧室外面的套间里,坐进了小沙发中。   虽然沙发上已铺了厚厚的软垫,木质骨架依旧发出些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茶几上放着舒沐清的钱包,她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玩弄了一阵子,摸出来一张照片。   那是那天她在那栋老别墅里拿到的顾适笑时候的照片。   上面的男孩穿着小熊的套头衫,小小的,白净好看,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那个时候他开朗傲气。   凭这些资本,本该得到全世界的亲睐与厚待。   她想着出了神。   “你从哪儿来的这张照片?”   “啊!”舒沐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顾适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手中的照片。   “我在……呃……赏月!”女人答非所问,讲完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捏着照片,连忙往背后一藏。   藏起来之后才发现……他已经看到了……问题貌似也……   男人无奈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帘和天花板昏暗的吊灯,“傅总管带你去的?”   舒沐清呆呆点头。   他叹了口气,“那么……你都知道了?”   “差……差不多吧……”   顾适俯身拿过她背在身后的照片,用指腹将被女人捏皱的一角慢慢抚平,然后轻轻放回茶几上,仿佛镜头慢放。   “早点睡吧。”他转身准备回房间。   “你……”舒沐清拖着腹底站了起来,“你回季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男人身形一顿,没有回答。   舒沐清接着说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为了季家的财产,为了权势……”   男人转过身来,舒沐清已走至他的面前。   她抚上他的眉间,“可哪有为了这些东西把自己弄的这么痛苦的人?……你是在报复吗?”   “报复?”顾适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对,我是在报复,我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让季家那群人得到应得的惩罚。”   男人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极淡,似乎感冒了,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   隔近了,她才闻到男人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舒沐清抽回自己的手,“那你要成功了么?”   “快了。”   “快了?就快与你亲生父亲拔刀相见了?”   男人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震,面色却未变,眯眼盯住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亲子鉴定……”舒沐清撑着腰,转移话题,“所以你是要继续你的报复行动,不选择与他摊牌了?”   顾适沉默,“现在他把孟蓉(顾母)手中的股份都拿到手了,下个星期就是股东大会,我拿什么报复?”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本来准备堂堂正正拿到公司,他却不折手段、赶尽杀绝。我如今拿到的东西,也足以让他吃几年牢饭……”   “但是你不想这样……对吗?”   顾适看了一眼面前矮矮的女人,因为有孕的关系,圆润丰盈不少,他说:“早点睡吧。”   舒沐清没再问,关掉了套间的吊灯。   报复……季家那群人,得到惩罚了么?季老太太晚年了了,连个说知心的话的人也没了;季母跋扈一时,俩子皆少年早逝,落得个疯癫的下半生;季长天如今除了能在看季长羡与顾适父子相杀中得到空洞的快感,还拥有什么?而季长羡,一生活在仇恨中,又有几分快乐可言?   股份风云   第四十八章   舒沐清难得起了个大早,几个闺蜜都在上班,江如琪忙着筹备婚礼、□乏术。她只得一个人慢悠悠跑到市中心去逛了逛,买了些婴儿用品,双胞胎容易早产,医生嘱咐她得经常走动,将来生产也容易些。   婴儿用品几乎都买了俩套,粉蓝和粉红,小小的,拿在手上揉捏便是一阵心软,仿佛已经感觉到他们柔嫩的小脸蛋儿。   深秋的中午已经很凉了,清早刚变的天此时近乎乌云压顶,灰蒙蒙一片。   舒沐清去公司找顾适在附近餐厅共进了午餐,然后相携回到公司。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多年,咱们就这么耗着,看谁耗的过谁!”   电梯门还没开,就已经传来季长羡气急败坏的声音。   笑面虎季长羡,说话永远不疾不徐,带着上位者的优越和缓沉,什么事情才能把他激成这样。   “股票的事情跟你的手下去讲,找我发什么疯?”   季老太太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打扮的一如既往高贵端庄,可惜声音中的烦躁已经出卖了她。   “别跟我装了,季长天烂泥扶不上墙,我看你能护到他几时!”   季长羡紧抱这双臂站在走廊中间,紧盯着他的母亲,连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顾舒两人都没发现。   季老太太侧身站着,苍白的头发高高的盘着,却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也并没有回应季长羡的话。   “到时候别怪我再做出什么事情,你不是一直当没我这个儿子?求之不得!”季长羡甩手而去。   季老太太紧绷的身子因他的离去而微微佝偻了些许,平添了几分老态。   “股票?莫非……”舒沐清欲言又止。   “嗯,季长羡正在大肆集股,可能是找不到季家那据说是神秘的百分之七了,貌似在五年前失踪,一直在市面上寻不到,家族内部也找不到。估计他是疑心季老太太私藏起来了。”   顾适难得透露了这么多信息给她。   “莫非是当初季阳的……”舒沐清说到一半赶忙噤了声,拉着顾适走进了紧挨着电梯的会议室偏厅。   “对,当初季阳走后,他所持的股份被季老太太平均分配了。如今却查出来总和少了百分之七。”   “很重要么?”舒沐清望向她的老公。   顾适点点头。   这神秘的百分之七已成为这场战役中至关重要、决定成败的关键。   “明天的晨会我能参加吗?”女人坚定道。   顾适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那份股票在舒沐清的手上,他等着她自己拿出来,或者他宁愿选择别的方法夺到公司。   “最后再给季长羡一个机会吧,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何必刀剑相见呢?”   男人垂下头,将手放置女人的肩上,轻轻捏了捏,软了眼底的狠戾。   可惜他们没有料到,季长羡会不惜一切地赶尽杀绝。   舒沐清赖在公司等着顾适下班。   她前几天拿着在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顾适病例卡去医院问了,那个老医生语重心长对她交代了不少话。   心病可以慢慢医,身体可得先治好了才行。比如今日,她得盯着他按时吃饭,坚决不许再随意饮酒。   “下班时间!”   舒沐清拍了拍顾适的办公桌。   “好的,马上。”顾适推了推新配的无框眼镜,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我们饿了!”见男人没有动作,舒沐清拔高了音量,却拉软了尾音。   “你们?”顾适抬头,看见自家女人佯装气鼓鼓地指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不由得笑了。   舒展眉目的男人其实很好看,虽没有冷淡时的禁欲风味,却优雅端丽,漂亮极了。   “我们!”舒沐清叉腰,态度坚决。   顾适合上了将电脑中为完成的文件传入了笔记本,将它装入了一旁的公文包中,站了起来,拿过挂在办公椅后的大衣搭在手臂上。   “走吧,去哪吃?”   “……额……又想吃韩国烤肉,又想吃火锅……”女人自然挽过男人的手臂,蜜罐中泡大的孩子,喜欢自然而然的亲密动作,因为习惯了父母和密友的如此对待,比如牵手和拥抱。   男人却至今都会在软软的身体撞过来时不可控制的僵硬,然后……才慢慢地恢复常态。   不是因为抵触,而是因为……不习惯。一旦被如此对待了,甚至希望对方永远都不要放手。   顾适皱眉,“这些东西对孕妇不好吧。”   “啊,我都忍很久没吃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偶尔吃一次,不要紧的啦!”   顾适沉思。   舒沐清摇了摇他的手臂,“想这么久?我从上个月就超想吃了,不管了……”   “那你得总得选一个吧?”   舒沐清顿了一下,坚定地说:“烤肉!我跟小琪经常去的那家,很干净的。”   男人在对面一丝不苟地烤着肉,一片片,烤的很认真,以确保每片肉都烤熟了才将它们放入舒沐清的碟中。   舒沐清大快朵颐地吃着,期间偶尔抬头偷看对面的男人。   “虽然跑来吃烤肉的地儿吃拌饭和海带汤有点丢脸,但是谁叫你那破胃呢!”舒沐清利索地解决掉了一个生菜包肉,然后才有空对自己老公念叨。   “海带汤很好喝。”   “是吧是吧!”女人一瞬间被转移话题,“我推荐的能不好喝吗?我特别喜欢这家的海带汤,一想到就范馋,恨不得每天都喝一碗呢!”   顾适捧场地舀了一口喝了,又继续烤了一串金针菇。   “你知道金针菇的英文是什么吗?”   “golden needle mushroom?”   “那是什么?不对啦!是‘see you tomorrow’!”   “为什么?”   “因为它明天出来的形态和它今天进去的形态是一样,所以当你明天在马桶里见到它时,它还会和你打招呼‘see you’哟~”女人说完,径自笑了起来,好在这是包间,除了顾适没有第二人瞧见她的丑样。   男人瞧着她笑的前仰后合的,昏黄地灯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分外晶润动人,也跟着弯了眉眼。   舒沐清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坐直了才发现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敏感词汇实在不适合在餐桌上出现,而男人完全没有责备的样子。看样子,将来孩子出生,他也定会将他们宠到天上去。   经过几个月的和谐相处和深度了解,她发现男人根本就是一个闷油瓶。以前她故意待他冷淡,俩人吃饭也从无话题,现在她一人讲话,男人也只是偶尔回应数字,似乎漫不经心,但往往行动,却表明,他都有听进心里去。   “这个笑话在微博上这么火,你也竟然没看过?”   男人摇摇头。   女人投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你有没有微博?”   男人将餐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手机好像没有下载,不过郑安以前貌似跟我开通过一个。”   舒沐清利索地将给他下载了微博。   “天啊,八百多万的粉丝,却一个也没关注。”   “……”   “好了,关注了我。我是唯一。”   顾适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汤。   此时得意非凡的舒沐清却不知道,这唯一的关注,日后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详情请见番外《大神微博记》)   季氏的例行早会,对高管们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今日的会议室中却是季氏本家举足若轻的角色云集,杀机四伏,步步惊心。   季长羡一踏进会议室时便已觉得不对劲了,如今他是季氏的真正掌权人来参加早会无可厚非,但是当他看到季老太太和季长天皆在席间时,他知道今天这场早会定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特地赶在股东大会之前?用意匪浅啊!   季长羡轻笑着抿了一口面前的龙井,他今早过来的急,没来得及从办公室带过来他自己的苦丁,只得喝早会上特备的茶水。   他不喜欢龙井。   季长羡略有所思地看着站起来的舒沐清,然后缓缓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的反应。   尽管季纯美依旧端着那张故作高贵的脸孔,但眉目间皱纹微舒,似乎对舒沐清的起立颇为满意;而季长天看了一眼他,却在他对视间回避了眼神,似乎在窃喜什么,尔后却拍了拍坐在他旁边的私生子季泽的肩膀。   他不想去观察顾适在想什么,尽管他就坐在他的正对面。   那小子戏里戏外表情管理一向太好,以至于老练圆滑如他,都看不透他面具下的真实想法。   “季阳在过世前曾将他……”   舒沐清手中拿着那份她昨日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公证书。   她还记得当初在英国,俩人不知为何聊到了事故,季阳说:“万一自己不测,总得给你些青春补偿费。”,   当初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成了真。   季阳当时如此执饶地去半了公证,她看也没看里面的内容,还嘲笑了他半天。   舒沐清念完公证内容,微微叹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一脸严肃的顾适。   此生竟得两个男人如此待她,是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现在宣布,将这7%的股份全权交予我的丈夫——顾适。”   “砰!”   茶水连同杯子被撒了一地。   季长羡扬手打翻了它们。   绑架早产   第四十九章   顾适放下压在腹间的手,撑着办公桌站了起来。   男人将电动窗帘按了上去,偌大的落地窗外雾蒙蒙一片,清晨下了阵小雨,夹杂着点雪籽。   从昨晚就开始的隐隐胃疼闹得他有点心神不宁,他总是不自觉去看墙上的时钟。   九点过半。   离他和季长羡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   昨日季长羡在会议室里砸了茶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就走了出去。   当天再也没出现在公司中。   顾适决定跟他谈清楚,让他明白他输得不仅仅是股份。   如今他手中掌握着的他的把柄早就足已将他送入监狱。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   将亲子鉴定给他看,还了生囘母的清白。   从此离开季家,哪怕是回去拍戏也好或者安心辅佐舒沐泽也罢,也绝不会再踏入这个表面繁华内里却早已溃烂的不成样子的季家。   “闲词”这两个字很有古典韵味,却是一家西餐厅的名字。闲词算的上是Z城最早一批西餐厅,据说老板是本地人,营业近三十年了,口碑很好。三十年前,洋餐还是个稀奇物,如今早已见怪不怪,大街小巷比比皆是,闲词却依旧屹立不倒在Z城中心地段,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顾适披着小雨站在闲词的门口,默念了会儿这俩个字。   闲词,闲词,莫不是羡慈?   难怪季长羡非得约在这里见面。   顾适轻笑,压低了帽檐进了餐馆。   如今还想这些干什么?不过这名字倒还真取得好。   闲来之词本就抒写些寂寞离愁、风花雪月这类小肚鸡肠的事情。一辈子纠结于此,岂不是自找罪受?   服务员讲他带到包间时,季长羡已经到了,他西装革履的坐在那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如今季家已没我什么事情,你只用再说服季长天在董事会上将票投给你……不不,他虽不喜欢你,但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季泽无用,临到最后岂会不投给你呢?”   季长羡开门见山。   “……”   季长羡面带微笑又继续说道:“季秦氏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啊。季长天一辈子只知道花天酒地,俩个儿子也看不住。她走了,季氏铁定落到我的手里。她却留了你这步棋来制我,十年前见你时,我便该先除了你。”   季长羡语气平淡地说着狠话,顾适却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咖啡。   他面无表情地双手捧着杯子,企图借着滚烫的温度囘化解指间的凉意。   “你看我,只顾着说话,都忘记招待你了,要点些什么?”   季长羡说着伸手去按餐桌角落的点餐按钮。   十一点都不到,餐厅寥寥几人,服务员很快就来了。   “不用了。”   顾适摆手示意服务员可以离开了,然后将放在桌上的公文包打开,将厚厚地一叠文件递给了季长羡。   季长羡草草翻阅了一遍,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是唇边笑意更深。   “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你。”他将文件推还给顾适。   厚厚一叠岂是这么容易被推动的,一时间散落开来,凌囘乱不堪。   “也难怪,十多岁就孤身一人在Z城混,如今又是影囘帝又快将季家纳入怀中……”季长羡顿了顿,仔细打量了会顾适,那眼神仿佛他以前从未正眼看过他似的,“当初在舒家,我以前怎么就没瞧出你有这么大能耐?那时候仰仗着舒逸祖,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他越说越有侮辱人的架势。   “有可能是我演技太好了,”顾适这才淡淡地抬眼看了下他,“报纸上不也经常这么说我么?难道你没看过?”   他有些拿不准季长羡的态度。   “哈!”季长羡哼了一声,“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那个阿斗季长天的儿子?”他说着坐直了身体,掏出手机,边说边拨了一个电话,“本来股份的事情,我准备让你做个选择,现在想来看是不用了。”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   顾适的胃没来由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痛得他不由紧皱了眉头,把腰挺得更直。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男人猛地抓起面前的咖啡杯向季长羡狠狠地掷了过去。   杯子擦着季长羡的耳边呼啸而过,砸在季长羡身后的墙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他隔着桌子将季长羡的领子提了起来,继而掐住了他的脖子,眸中一片狠戾。   “老板,女人已经到手了,接下来怎么办?”电话那边一个痞声痞气的男声问道。   “说!你把她关哪了?”   季长羡没料到男人的反应会是这样的,没有慌乱,哀求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恶狠狠的怒意。   “你要干什么?”季长羡艰难发声,不免有一些狼狈,“我死了,你的女人和孩子也活不成!”   顾适冷哼一声,将季长羡丢回座位,一手抓着季长羡的手机,一手从公文包又拿出一份文件砸在他的亲生父亲手边。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阵尖叫和痛呼。   顾适额头渗出一片冷汗,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在看亲子鉴定、一脸灰败的季长羡。   “地址?”   “清宁仓库……207号……”   顾适抓起椅背上的大衣,夺门而出。   “怎……怎么回事……”坐在车内等着上司的郑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抓了出来。   “坐到后面去!”   顾适说话间迅速地启动了汽车,侧头夹着手机,似乎正在通话的样子。   “喂,120吗?请问现在可以派一辆救护车到宁生路清宁仓库207号吗?对!孕妇早产。”   “喂,警察吗?我老婆被绑架了,在宁生路清宁仓库207号,对!我没有在开玩笑!”   顾适的声音说道后面一句沙哑到不行。   郑安有些震惊此时的情况。   “幸好……不是很远呐……”   他呐呐地说道。   顾适驱车赶到的时候救护车还没有到,清宁路离市中心并不远,可能季长羡只是想拿舒沐清与他做交易,并没有对绑架有什么过多的设计,但是市中心周围却很少有医院。   “艹,那老头又要我们放人!”   “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回事,说我们可以走了,明天找他去拿钱。”   “那看来这个女人肯定是绑错了……”   “谁知道呢?”   绑匪B摸了摸下巴,看了眼在仓库里被五花大绑的女人,“我还没玩过怀孕的女人……”   他说着就往舒沐清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对绑匪A说:“你不来?”   身后却没有回应。   他正要回头一探究竟,却被偏头一脚踢翻在地,而绑匪A则无声无息的躺在前方的地板上。   “小清,你怎么样了?”   顾适迅速地将绳子用车上带下来的小刀砍断,然后扶起了地上的女人,   舒沐清已经昏迷,立冬的天气,女人却全身都是冷汗,刘海黏在额上,一缕一缕的。   “痛……痛……”   女人无意识地呼喊着。   男人不敢乱动,只是将女人上半身抱在怀里,女人腿间已经有一些血迹。   顾适脸色愈发惨白,摇了摇怀里的女人,贴在女人耳边柔声说道:“醒醒,醒醒……小清……醒醒……”   女人睫毛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适……”舒沐清虚弱地说,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臂,“好痛……我肚子好痛……”   “没关系,没事的。”顾适握住了女人冰冷的手,“可能是要生了,没关系的,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似乎有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舒沐清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视线渐渐又模糊,但是却不再害怕了。   “是……季长羡吗?”   顾适点点头,“我把亲子鉴定给他看了,他估计不会再动我们。”男人停顿了一下,又怕女人再睡过去,又继续说道:“对不起,我早该料到,他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   “是……我要你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顾适紧了紧抱着女人的手。   似乎是阵痛又一次来袭,女人有些挣扎,手肘乱动间一下一下撞在男人柔软的腹部。顾适恍若未觉,只是更紧地搂住女人,怕她乱动间弄伤了她自己,“不痛不痛,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能见到我们的孩子了。”   舒沐清只是皱眉忍痛。   顾适轻声哄她,一面帮她揉了揉肚子,胎动似乎并不很强劲,看女人的样子又像疼了很久了。他心下一沉,语气却没有受影响,继续说道:“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医生说是两个儿子……”   “真可惜没有女儿,我还挺喜欢女儿的……”   “叫什么名字呢,都要出生了,我竟也还没考虑,这段时间太忙了,也没空陪你去买孩子们的用品,对不起了……”   “昨天你买的那两套婴儿睡衣很好看,我很喜欢,真期待他们穿上的样子……”   舒沐清后来回想起来,她从没听过闷油瓶顾适一个人说这么多话,用那种轻柔的令人着迷的语调。   大结局   第五十章   天气更加暗沉下去,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不成样子,不知是心情的影响亦或是什么,医院一向白的晃眼的灯光莫名的昏沉暗淡、萎靡无力,愈发衬得手术室门上的红灯格外刺目,仿佛一把沾满血的利剑,直戳戳地插^进人的心里去。   顾适有些坐立难安,走廊里的椅子冰冷而僵硬,他无意识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手触及衣料的时候才觉不妥,又收回来,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为难的样子。   郑安去帮他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走时一脸担心。   也不知道这样煎熬了多久,顾适只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停滞不前,每每觉得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看看腕表,却只是几分钟。   走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清她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舒沐清的外公外婆。   外婆一把抓^住了顾适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担忧与紧张。   顾适抬眼看她,复又垂下眼帘,"大出^血。"   "什么!"外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怎么会这样?"   顾适张口企图安慰一下,话还没出口,手臂就被人甩开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空中荡了两下,然后抬头就是两张带着责怪和埋怨的脸。   "你怎么搞的?我们家小清以前虽然对不起你,但是你也不至于这么待她吧!"外婆情急之下猛地推了一把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我当初真不该劝她把孩子留下来的,劝她和你重新开始。没想到你以前只真的是演戏?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以为你是个好孩子!……"   当一个人担心到了一个极点的时候,出口伤人反而可以让他们感到解脱。   顾适皱眉,不懂老人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医院不准大声喧哗!"一个护士推着医疗用具走了过来,态度冷淡地警告道。   "护士小姐,快报警!这个人虐^待我的孙女!"   "怎么回事?"护士淡淡地扫了顾适一眼,丝毫没有看到影帝的惊讶,实在是淡定至极。   "我孙女在里面大出^血,刚刚我听前台护士讲说是因为被人虐^待才导致的!"   "是啊,她不是被绑架了吗?"护士说完昂头走了,给了他们一个淡然的背影。   “绑架……?”外婆呆呆地看着护士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顾适轻叹了口气,向前一步,弯腰九十度向两个老人鞠了个躬,“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   明明是老人的误会,他却先态度真诚地道歉,其实是带了私心的。   于是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外婆摆摆手,连忙说没事没事,外公脸上也挂了歉疚。   顾适在弯腰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他刚出道的时候,也是这样九十度的大鞠躬,尽管如此,那时候每天都是精神抖擞的。不像现在,弯下去了才发现,腹部一直被忽略疼痛因为拉扯而更加明显,仿佛胃里装了无数把小刀在横冲直撞。   于是他直起腰来之后,眼前昏黑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拼劲全力才站稳了,佯装无事。   他们说话间,走廊座椅的位置已被人占了去,似乎是另外一家的产妇也在里面生产。   仅剩两个位置,自然给了两位老人,顾适靠墙站在外婆的旁边。   顾适将绑架的始末避重就轻说给老人听了。   听到“股票”,两位老人果不其然还是皱了眉头,似乎在懊恼自己的外孙女不该淌进这摊浑水。   “难为你了孩子。”一直未发一语的外公突然如此评判道,“被上代的恩怨牵累。”   外婆颌首,眼神也放柔和。   顾适礼貌性微笑。   “姐夫,姐没事儿吧?”   舒沐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拍了拍顾适的肩膀。   彼时顾适正受着煎熬,倚在墙上,身上时冷时热,脚下绵^软,感觉如坠云端,腹内的绞痛让他恨不得蜷缩起身体,心却被手术室内的女人高高的吊着,似被几根线拉扯的生疼。   “刚刚医生出来说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错过顺产时机,只能剖腹。”   顾适眨了眨眼,似乎被流至睫毛上的汗水弄得难受。   舒沐泽听姐姐没事了,长呼一口气,复又大惊小怪起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顾适连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弯眉一笑,“担心她。”   舒沐泽翻了个白眼,你就撑着吧你就!   刚巧这时候座位空出来一个,舒沐泽赶忙扶着他坐了过去。   “怎么回事?”外婆好奇地看着他俩。   “姐夫他胃病犯了。”   “啊?严重不?”外婆赶忙起身,“我去倒点热水。”   顾适双手环腹,弯腰垂首,不用再伪装,于是仿佛老僧入定,不搭理人了。   有些时候疼痛你说出来,反而比强撑着要好。   舒沐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甫一睁眼便看到几张放大的挂满担心脸。   “孩子呢?”   “这呢!”外公外婆忙将孩子们抱了过来。   外婆抱着重外孙们,笑的合不拢嘴,“哎哟,你吓死我们了youyoupooh,还好母子平安,孩子们都很健康。”   “是啊!”舒沐泽在一旁好奇地摸^摸这、摸^摸那,“B超一点都不准的,说好是俩个男孩,结果明明是龙凤胎嘛!”   舒沐清看着俩还没张开的小婴儿,仿佛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上的疼痛,埋怨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怎么?嫌弃龙凤胎啊?”   “怎么可能?!”舒沐泽做出个夸张的表情,说着把脸往孩子脸上贴,“爱死了!”   舒沐清继续左顾右盼,一副生龙活虎,刚刚的危险完全与她无关的样子。   “找姐夫呢?”   “不然?”舒沐清调整了下躺姿。   舒沐泽呵呵一笑,“他回家给孩子拿衣服和尿布去了,外公外婆来得急,没顾得上带。”他瞧着舒沐清明显安心下来的脸,又道:“你不知道刚刚姐夫有多夸张,那满脸的汗啊,担心死你了都!”   外公外婆也捂着嘴笑,并没拆穿,把孩子放在舒沐清两侧,将病床往上调了二十度。   “你们不知道他中午单枪匹马来救我的样子别提多帅了,将歹徒瞬间就放到了!”舒沐清啧了两声,似在感慨。   而此时正在家里找尿布的郑安,不知为何莫名有些被忽略的心酸,眼眶一热,只差没落下泪来。   外婆给了她个爆栗,“那么危险的状况,我和你外公俩把老命都快被你急没了,现在倒还得瑟起来。”   舒沐清抬手捂头,动作大到差点把孩子带下床去,还好舒沐泽一把抱住,放回了床边的摇篮里。   幸好孩子们睡得熟,不然肯定又是哇哇大哭。   这自然免不了又遭外婆一顿数落。   气氛活跃而幸福。   就在这时,顾适回来了,大步走至床边吻了一下舒沐清,柔声说道:“辛苦了。”   舒沐清有点被吓到,他俩很少如此亲密,可刚刚唇^瓣相触,却能清楚感到一丝暖流直传入她的心底。   舒沐泽在一旁轻咳了两声,提醒道:“衣服和尿布呢?”   顾适一愣,依旧看着病床^上的舒沐清,微笑道:“郑安提着,似乎在大厅遇到熟人。”   舒沐清抬手摸了摸男人手背的上针孔,“胃病又犯了?”   顾适回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并且有些惊讶于女人何时变得这么敏锐,果然做了母亲就是不一样么?   “以后你们再帮着他瞒我,就小心一点!”舒沐清张牙舞爪道。   大家齐刷刷点头。   “你们不知道他那破胃有多破,他又是个无敌大忍者,除非痛昏过去,不然肯定不会讲的!”   女人果然生完孩子就有一种摇杆挺直的感觉么?   一旁的孩子们似乎是知道爸爸来了,争先恐后地醒来开始乱动。   顾适弯腰一手一个抱了起来,他还是西装革履的样子,铁灰色的西装,一米八几的个头,抱着俩个粉^嫩小婴儿,这怪异的组合竟然显得这么和谐完满。   “还没取名字呢?不如外公赐这俩个小家伙个名字吧。”顾适摇着手臂,安抚怀里的孩子。   沉默寡言的退休高中语文老师一下子眉开眼笑,沉思了一会,“就叫,顾木和顾庆吧。”   “顾木、顾庆?为啥为啥?”好奇宝宝舒沐泽摸着下巴品着名字。   “‘木、庆’,正是沐清,希望他们俩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哥哥犬木’,希望他老实温和,成为良材;妹妹犬庆’,希望她一生幸福,不求有多大成就,有个欢乐喜庆的人生就足够了。再者,这两个字平实简单,朴实无华才是最真。”   于是名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了,顾适不顾季长羡的挽留,正式做完交接手续,从季氏离开了。   季长羡终于如愿以偿完全得到了季氏,而季老太太和季长天则完全退隐,不再插手公司任何事宜。   多日的小雪终于放晴,空气格外清新宜人。   舒沐清与刚渡完蜜月回来的江如琪推着俩个孩子在市中心的广场上闲逛。   大屏幕正直播着顾大影帝复出的新闻发布会。   镜头前的他是一贯的神采奕奕,一贯的大背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一张俊脸更加成熟坚毅。   就在这时,妹妹顾庆的手里突然拿着一个发亮的东西在那里玩。   “手机?”舒沐清连忙拿过宝宝手里的东西,可能是顾适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推车的。   似乎是来短信了,被宝宝乱弄,已经点了进去。   “顾先生您好,我明天临时需要参加一个学术讨论,这次的治疗可以改在下个拜二吗?   发信人:黄小姐”   舒沐清默默将手机收入口袋。   晚上,舒沐清看着男人温柔哄着孩子睡觉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   她都忘了他的抑郁症。   他掩饰的太好了,好到她以为他早已痊愈。   可哪有这么容易呢?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将孩子托给李姐带着,打车去了心理诊疗所。   她昨天已经用短信与那位黄小姐做了预约。   心理诊疗所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十分正规,位于TC大楼的上层。   黄小姐很年轻,虽然长相平凡,却气质温婉,给人一种平和安静的感觉,仿佛天生就应该是心理质询师。   “病人的隐私我们也不方便透露,我在这里只能给亲属建议,给病人多一些关心与爱便是最好的。”黄小姐倒了杯热水给舒沐清。   舒沐清连忙称谢接过。   “这段时间,顾先生的病情有明显的好转。”黄小姐站在落地窗前,回眸对病人的妻子笑道:“顾先生是我见过最有毅力最坚强的人。”她顿了顿,“舒小姐请放心,他一直在积极治疗,并且乐观的生活着。”   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一室澄明。   冬日的阳光很温暖,即使在雪地里打滚,心也是被温柔包裹着的。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w.org/